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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〇


  第一個是,那天,守門的嬤嬤把鑰匙掛在脖子上,而不是放在床頭。

  第二個是,主意原本就搖擺的盛清屏忽然臨陣退縮了,都已經到了門口,她突然後悔了,她跟小雙說,什麼都是陳守成說的,她就沒親眼看過,萬一他家人不喜歡她呢?萬一他騙了她呢,想想不保險,要麼算了,她不想走了。

  這個時候,小雙反而比盛清屏主意定,她著慌地說你不走,但是你懷孕了啊,萬一你在洞裡生小孩,媽不放過你怎麼辦?兩個人躲在暗處小聲爭執著,突然有個人影罩過來,起夜的守門嬤嬤看到兩人半夜不睡覺,不自覺地放低步子過來,聽了幾句覺得不對,喝問了句:「你們想幹什麼?」

  猝不及防,盛清屏嚇的癱坐在地,懷裡抱著的包裹掉下來,再傻的人也知道出事,守門嬤嬤馬上回房去敲銅管,聲音一起,小雙就懵了,她沖過去不讓老嬤嬤敲,腦子裡只轉著一個念頭:驚動了人,姐姐就死定了,死也不能讓她把人招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被盛清屏嘶啞著嗓子拉開的時候,她看到自己的手死死掐在老嬤嬤的脖子上,而老嬤嬤肉紅色的舌頭,已經伸出好長一截了。

  小雙懵了,山洞那一邊,人聲鼎沸,緊急時刻,盛清屏忽然像是回到了當年,在灶房裡主意那麼篤定地救下小雙,這一刻,她又是個有擔當的姐姐了,她從老嬤嬤的脖子上拽下鑰匙,開了門,然後把鑰匙塞給她,說:「小雙,我出去之後從外頭關門,她們以為我把鑰匙帶跑了,沒法從這扇門追我。你躲起來,別露面,媽清點人數之後,只會懷疑是我殺了人,是我跑了,你平時跟我好,媽會疑心,會打你,你別鬆口,一口咬定不知道。實在熬不下去,沒關係,姐把鑰匙留給你,你還有條活路。」

  雙姨跪下身子,兩隻手在門邊的泥地上刨著,一邊刨一邊哆嗦著重複:「就在這裡,就在這裡,二十多年了,我一直沒動過,就在這裡……」

  季棠棠站在雙姨的背後,一直沒有動,面前的門已經鎖死很久了,邊緣處可以看出久不啟用的灰敗,雙姨講的往事,顛覆了她很多一直以來的既定認知,原來,真相真的像一座冰山,不全盤啟出,你永遠不知道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當初是這樣的,母親的故事,並不是平鋪直敘的一塊板,也曾有起伏、猶豫、造化弄人等種種立體的棱,雙姨一直在懺悔,一直說對不起母親,是她害死母親的,但是自己,真的要為了這個去怪她嗎?

  不管多麼滑稽,她都要承認這樣一個事實:沒有雙姨,很可能也就沒有自己,她的意外出生,甚至都始于雙姨當初一個不自知的「好意」。

  還有,如果當初雙姨沒有和母親起爭執,母親留在溶洞,後續會發生什麼事?盛錦如會允許她把孩子生下來嗎?會不會讓她打掉?或者即便生下來了,恐怕也跟所有的盛家女人一樣,一出生就過著木頭人般任人擺佈暗無天日的生活。

  如果那樣,這世界上就不會有一個叫季棠棠的女孩兒,也不會有她和嶽峰的相遇,她跌跌撞撞走到今日,看似漫無目的,實則多少前路鋪就,甚至今日得脫的這線生機,都是母親二十六年前留給她的,母親把鑰匙留給小雙時,恐怕永遠想不到,這鑰匙二十六年之後,會救出當時自己帶出去的、腹中尚未出生的女兒。

  淚眼朦朧中,她看到雙姨顫巍巍地遞過來一把銅質的老式鑰匙,含淚接過,鑰匙上沾著泥,也帶著雙姨的體溫。

  季棠棠深吸一口氣,她沒有太多的猶豫,逕自走到門口,把鑰匙插入鎖孔,然後用力一擰。

  輒輒的石門啟動聲,接縫處的灰塵簌簌落下,夜晚的冷風浸進來,暗藍色的天幕上,點綴著幾顆寥落的孤星。

  季棠棠回頭,說了句:「姨,我走了,鑰匙你留下……」

  她本來想說和母親同樣的話,「鑰匙你留下,實在不行,也離開,也是一條活路」,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雙姨這種狀態,一輩子沒有接觸過外界,真的離開了八萬大山,她能活下來嗎?二十六年,她都沒有動過埋在地下的鑰匙,這一輩子,她也不可能離開了吧?

  雙姨沒有立刻回答,她愣愣看著季棠棠立在門口的身形,忽然恐怖地覺得,她回到了二十六年前的那個夜晚。

  同樣的黑色的夜,同樣的石門開啟,同樣的不多的幾顆星,連季棠棠站立的姿勢,都和二十六年前的盛清屏如出一轍。

  她不會忘記,盛清屏從這扇門裡出去之後,再也沒有活著回來。

  §黑蝶篇 第三十四章

  雙姨恍恍惚惚的,季棠棠緊張地跟她交代事情,說到一半才發現她眼睛不聚焦,趕緊抓住她肩膀重重搖了幾下。

  清醒過來的雙姨眼中露出恐怖的神色,她死死攥住季棠棠的胳膊哀求她:「小夏,別走了吧,我已經害死姐姐了,不想再害死你啊……」

  如果擱著平時,季棠棠或許還有心情慢慢勸慰她,但是現在嶽峰生死未蔔,裡頭的人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追上來,季棠棠是一分一毫的險都不想冒——她一狠心,掰開雙姨的胳膊:「我跟你說的記住沒有?鑰匙收起來,回去裝著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我進洞之後就沒跟你講過話,外婆不會疑心到你身上的。」

  雙姨瑟縮著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麼,對姐姐的這個女兒,她心裡是害怕多過了親近,她眼睜睜看著季棠棠在外頭吃力地把石門推合,推到一半,機關本身的力帶動,石門已經自動往一起合了,就在行將關闔還剩巴掌大的寬隙時,季棠棠忽然把臉湊過來:「姨,千萬聽我的話啊,我如果沒事,一定會回來再找你的,到時候接你跟我一起住啊。」

  石門關闔,雙姨淚如雨下,她的雙雙死死攥緊那枚鑰匙,明知道面前已經沒人了,還是拼命點頭,嘴裡喃喃地重複著一句話:「知道了,小夏,小心啊,千萬小心啊……」

  季棠棠向著山下瘋跑,夜晚的八萬大山分外沉寂,風聲在耳邊呼呼的,林子裡樹影憧憧,總像是有什麼人在一旁窺伺,下山的路難走,有好幾次她覺得自己要摔的很狼狽了,居然腳下趔趄著又穩住了,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終於讓她到了山間村。

  早上嶽峰送她離開,好像還只是片刻之間的事情,日頭高起落下,居然就已經給她換了個世界了,季棠棠忍著眼淚悄悄走近石嘉信的房子,試探著去擰房門的把手,擰了兩下沒開,但是裡頭突然傳出石嘉信的聲音:「誰?」

  裡頭的燈亮了,季棠棠愣愣地站著,也不想躲,不一會兒門開了,石嘉信顯然沒料到是她,有點手足無措,季棠棠看著他,問了句:「嶽峰呢?」

  她其實也不當真指望他回答,問完了就撞開他進屋了,先去到嶽峰住的房間,明知道人不在,還是先掀了被子看床上,然後俯下身子看床底下,最後連床頭櫃小抽屜都抽開看了,好像一個大活人真能藏在那種地方似的。

  石嘉信跟進來,沉默著站在門口看著她翻騰,季棠棠很快就沒力氣了,她在床上坐下,呆呆看對面牆上那個鬼爪弄出來的洞,又問了一句:「嶽峰呢?」

  「秦家的人把他帶走了。」

  季棠棠捂住嘴巴,眼淚奪眶而出,內心深處,她其實還抱著一絲最微小的僥倖,她覺得溶洞裡的女人那麼說可能是聯合起來在騙她,想讓她死心,盛家和秦家畢竟是死對頭是不是?哪有可能說合作就合作的?

  石嘉信的話,真是把她的最後一線希望都給擊破了。

  石嘉信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把床頭櫃上的紙巾抽遞過來給她:「小夏你別哭啊,對不起啊,這事我真的不知道,我要事先知道,我肯定提醒嶽峰的,事實上我當時也叫了的,但是被人給截了……我一直也睡不著,所以你一試門我就知道了……」

  季棠棠透過朦朧的淚眼看石嘉信,這一次,她直覺石嘉信沒撒謊,他的臉上蹭破了好幾塊皮,估計當時是被人摁倒了的。

  「嶽峰被帶走有多久了?」

  「一天了,早上送你走,剛下來就被秦家算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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