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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九


  又走了一陣,直覺上是離那個山洞有點遠了,因為那個雙頭女人說話的聲音不再壓的那麼低,也敢直起身子放重步子走了,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下來,瑟縮著說了句:「小夏,鞋子穿上,硌腳的慌。」

  緊張的時候,光腳走路不覺得疼,讓她這麼一提,才覺得腳底又酸又麻的,季棠棠坐下來穿鞋子,系鞋帶的時候,眼角餘光看到那個女人討好似的蹲在不遠處,一副小心翼翼的怯生生模樣。

  不管最終能不能出去,能走到這裡的確全賴這個女人,想起自己之前裝神弄鬼威脅恐嚇,季棠棠有點過意不去,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是我姨是嗎?」

  「姨」這個稱呼,居然把那個女人嚇出了眼淚,通紅著眼拼命擺手:「我不是我不是,小夏你別這麼叫,我不配的……」

  季棠棠穿好鞋子過來,半是刻意半是出自真心的挽住她的胳膊:「姨我們別停,邊走邊說,當年的事,媽也沒跟我細說,她讓我問問你,她說你也不是有心的,她不怪你的……」

  虛真虛假的幾句話,說的那個雙頭女人淚如雨下,她扶著季棠棠的胳膊跌跌撞撞走了幾步,忽然推開她,撲通一聲跪下來朝著季棠棠磕了幾個響頭:「小夏,你原諒我吧,我不是有心的,但真是我害了姐姐……」

  季棠棠沒有猜錯,雙頭女人是盛清屏的妹妹,雌雄同體,盛錦如甚至沒有給她起過名字,洞裡的人動輒以醜八怪對她呼來喝去,她唯一的一個不為人知的名字,居然是盛清屏給她起的,叫小雙,如果依著這個,季棠棠應該叫她雙姨。

  小雙比盛清屏小五歲,生下來的時候,依著盛家的習慣,怪胎是要被溺死的,產婆把嚎哭的嬰孩帶到灶房,取了桶灌開水的時候,盛清屏紅著眼睛跟進來了,她當時年紀小,也不懂什麼,但隱約知道自己這個期待了好幾個月的妹妹可能要被殺掉,趁著產婆沒注意她,她居然把小雙給偷偷抱到自己小床上,拿衣服給蓋起來了。

  產婆很快就找過來了,盛清屏大哭著不依不饒,盛錦如沒辦法,產後又虛,心情抑鬱之下懶得理會,就說先依著屏子,過幾天再說。

  沒人會理會照顧這個怪胎,盛清屏出人意料的心疼這個妹子,到了吃飯的點,她凶巴巴地去跟每個人說:「妹妹要吃東西的,要吃的!」

  怪胎當然是根草,但盛清屏不同,路鈴未來的掌鈴人,每個人捧著的寶貝疙瘩蛋兒,大人們也就敷衍著,給小雙做個米湯什麼的,盛清屏在旁邊巴巴看著人給她喂,別人厭煩不想喂的時候,她像個小大人過家家,拿勺子舀出來了吹了又吹,還念念有詞:「妹妹張嘴,吃飯飯。」

  盛錦如身體好了之後,又著人把小雙扔了一次,這一次把盛清屏給惹急了,從看不見妹妹開始就一直嚎著哭,一下午沒停過,到最後聲音哭啞了,聽著都好像是嗓子哭劈了,盛錦如害怕的很,又讓人從野地裡給找回來了,也是雙姨命大,那個時候野地裡狼多,居然也沒把她給叼了去。

  那個時候,盛清屏的爹還在,勸盛錦如說:「屏子硬要留著就留著吧,怎麼說也是自個身上掉下來的,你看屏子這麼喜歡,你就當給她備了個小玩意兒,反正也不多吃什麼。」

  於是就這麼留下來了。

  盛清屏對小雙是真好,說不清為什麼,娘胎裡帶出來的緣可能,每個人都欺負小雙,她看不見也就算了,但凡看見了,一定要上去扯頭髮咬人砸石頭的,所以小雙從小就跟盛清屏親,跟在她屁股後面顛顛的,長大了點之後,更加知道這世上娘都不能作數的,姐姐就是半個娘。

  一晃十幾年過去,有一天,盛清屏偷偷跟小雙說,遇到了一個男人,叫陳守成,她喜歡的很,說完了叮囑小雙千萬不要亂說,娘知道了要發火的。

  小雙當然不亂說,姐姐說的,比天還大,心裡面,她比盛清屏還要高興,為什麼她不知道,反正盛清屏高興了,她就高興了。

  那個時候,盛家的女人還能在外頭走動的,盛清屏每次見陳守成都避開所有人,什麼人都不告訴,但惟獨跟自己說,小雙覺得心裡特驕傲。

  但過了一段時間之後,盛清屏似乎就有點心情低落了,她回來跟小雙說,陳守成對她好,她也看出來他喜歡她,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怎麼親近她,這話題說了害臊,她不好意思跟別人說,也就只好跟小雙念叨了,她說:男人喜歡女人,不會親親摟摟抱抱嗎,為什麼每次碰她,就跟了不得的禁忌似的趕緊收手呢?她能看出來他也想,想的話為什麼藏著掖著呢?

  盛清屏難受,小雙也跟著難受,她不懂這種男女之間的事,但隱約記得以前聽洞裡的女人談起過,說的是當地一種草磨成的粉末兒,加在湯裡飯裡,男人吃了,就喜歡女人的緊,女人也歡喜的很,總之,反正是好東西。

  她弄清楚了之後,偷偷去找了來,費力氣碾了,藏在盛清屏帶出去跟陳守成一起吃的家常點心裡,心裡得意洋洋的,也沒說什麼,等著姐姐回來,有好消息了自己就邀功。

  到今天她還記得,姐姐那天晚上回來的特別晚,還被守門的嬤嬤給罵了,她總覺得姐姐那天晚上有點不一樣,美的嚇人,心情也甜的很,她去問了,姐姐不肯講,只是說她還是小孩子,不知道。

  但是盛清屏的好心情到了第二天晚上就沒了,陳守成沒留下隻言片語的,突然就不見了。

  就這麼抑鬱著過了兩三個月,連盛錦如都看出盛清屏不對勁了,破天荒的去問小雙出了什麼事,小雙不敢說,含糊的說是自己惹姐姐不開心,盛錦如半信半疑的,甩了她一記耳光了事。

  被打之後沒幾天,陳守成突然回來了,盛清屏出去見他之後,回來偷偷告訴小雙兩件事。

  第一是,她好像懷孕了。

  第二是,陳守成讓她跟他走。

  這個名為陳守成的男人的去而複回,盛清屏並不明白其中的曲折,所以她不可能知道,秦守成在衝動之下跟她有了關係之後,是如何的驚慌失措。

  計畫偏離了他的設想,他得為自己尋找藉口,他不想被人看不起,說自己是個把持不住精蟲上腦不顧大局的男人,他斟酌了再斟酌,回去說盛家防的嚴,盛清屏很謹慎,就算對他有好感,也不肯跟他去到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如果關係沒有進一步進展,絕不可能跟他走出八萬大山。

  秦家做了怎樣的考量和計畫更改,盛清屏到死都不知道,那個時候,她只在猶豫一件事:到底要不要走。

  她曾經起過向盛錦如坦白的念頭,旁敲側擊了一回,反倒敲出了幾樁血淋淋拿來當反面教材的陳年舊事,她嚇到六神無主,回去跟小雙說:「要麼我先跟守成出去躲一段時間,回來再跟媽請罪,小雙你要幫我的,要是媽知道,我活不成的。」

  小雙義不容辭,即便一千一萬個不想姐姐走,也不能讓姐姐「活不成」,那天她忙活了很久,幫著盛清屏整理東西,她們事先看過,守門嬤嬤睡覺的時候,開門的鑰匙通常會放在床頭,偷出來就好,開了門,外頭就是康莊大道。

  事情出了意外,兩個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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