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怨氣撞鈴 | 上頁 下頁
二三七


  季棠棠這邊安頓好了,嶽峰才算真正能騰出精力來對付石嘉信,事實上,他沒有一刻放鬆對石嘉信的注意,哪怕跟季棠棠說話,也時不時打量他一眼——從進門到現在,石嘉信就以同一個姿勢坐在洗手間的地上,兩條腿岔開,像個吸毒過量沒有任何神智的病人,如果不是光頭朋友說救過來之後他曾經憤怒地吼過他們,嶽峰還真懷疑他是服藥過量傷了大腦了。

  岳峰在石嘉信面前蹲下,先遞了根煙給他,石嘉信一動不動,跟沒看見一樣,嶽峰頓了頓又把手縮回來,問他:「還認識我嗎?」

  對石嘉信這個人,嶽峰向來的沒好感,覺得道不同不相為謀,溝通也缺少耐心,問了幾次之後,見他仍是一副不死不活不吭不氣的模樣,火就摁不住了:「你啞巴了?倒是吭個氣啊?」

  石嘉信還是不說話,別說不說話了,連眼珠子都沒轉過一下,任憑嶽峰怎麼說,吼也好,罵也好,心平氣和地說也好,他就是不吭聲。

  石嘉信如果像季棠棠那樣真傻也就算了,他明明聽得到,又做出這副樣子,像是擺臉子給他看,嶽峰很快就來火了,末了指著他罵:「你等著,我弄不死你。」

  他說完就大踏步走到客廳,廚房和客廳是連著的,嶽峰噌一聲打開煤氣,接了鍋自來水上火燒,火苗突突的,煤氣發出嗡嗡的聲音,季棠棠好奇的一邊嚼著蝦子一邊往這頭看,岳峰等水燒的半開之後又去提醒石嘉信:「爺燒水燙死豬,有種別動,爺給你當孫子。」

  不一會兒水就燒開了,蒸氣把鍋蓋頂的亂響,岳峰過去關了煤氣,滾燙的鍋端下來,鍋身上沾了點涼水都噌噌亂響,他在水槽邊鼓搗了一小會,一口鍋端起來白氣亂竄,嶽峰端著鍋直接到洗手間門口,向著石嘉信兜頭潑了過去。

  幾乎是在潑過去的同時,意料之中的事情發生了,石嘉信迅速翻身滾了開去,但身子還是被潑濕了一半,水澆到身上,才發覺並不很燙——鍋是燒的滾燙,裡頭的水是換過的,只不過換的快,熱氣將散未散蒙人罷了,嶽峰一手倒拎著鍋向他冷笑:「不傻了?還以為你是什麼老妖,一盆水就現了形了。」

  石嘉信臉上的肌肉都在不受控的顫動了,憤怒和羞辱讓他幾乎喪失了理智,怒吼一聲,向著嶽峰就撲了過來,嶽峰早有防備,一個撤身讓過去,順手把鍋咣當一聲扔開。

  石嘉信一擊撲空,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栽到季棠棠面前,季棠棠嚇了一跳,嘴裡含著半個蝦呆呆的看他,石嘉信狠狠瞪了她一眼,站起身子,胸膛劇烈的起伏著,突然飛起一腳踢翻了沙發前頭的茶几,歇斯底里地大叫:「我管你是誰,從我家裡滾出去!」

  不管不顧地爆發之後,周遭死一樣的寂靜,岳峰和石嘉信死死盯住對方,眼睛裡都是簇簇的火苗,像是恨不得從對方身上撕下兩塊肉來,這僵持持續了幾秒鐘,直到被季棠棠的哭聲打斷。

  這些天來,季棠棠幾乎就沒發出過聲音,每次發急生氣甩手跺腳,都被嶽峰很快安撫下去了,真哭出來還是頭一次,當然她也的確是委屈壞了:她那一飯盒的蝦,都在茶几上放著呢,讓石嘉信這麼一踹,全飛出去了——

  沒剝的倒也算了,她辛辛苦苦剝了好幾個放在一塊,預備待會大口大口吃的,還想著可以分嶽峰一個的,這下全完了。

  她這一哭,把石嘉信從躁狂和憤怒中慢慢哭清醒了,他奇怪地看著季棠棠,終於發現她和前一次見面很不一樣了,他盯著她看,喉結明顯滾了一下,忍不住問嶽峰:「她怎麼了啊?」

  嶽峰臉色一沉,重重把他推到邊上,摸摸身上還有包濕巾,抽了張給季棠棠擦手,擦乾淨了還想換一張給她擦眼淚來著,她兩手摟著他脖子就哭了,嶽峰把她抱進懷裡,輕輕拍了會,低聲安慰她:「沒事,咱待會再買啊。」

  石嘉信看的整個兒呆住了,他也忘記了其實整件事是自己挑起來的,忍不住又問了句:「她怎麼了啊?怎麼好像傻了一樣啊?」

  嶽峰真心不想理睬他,但是想到此行的目的,也只得忍下這一時之氣,撿緊要的先說:「有一天她說聽路鈴太吵,但是我聽不見,她受不了這聲音,再後來,很突然的,什麼都聽不到了,人也變的有點……像小孩兒一樣。」

  石嘉信重複了一句:「路鈴太吵?」

  得到嶽峰的默認之後,石嘉信的臉色忽然就變得很奇怪:「她媽媽出事了?」

  岳峰不懂石嘉信為什麼會一下子跳到季棠棠的媽媽,下意識回了句:「她媽媽早就出事了啊。」

  一問一答,石嘉信登時就糊塗了,要知道,在敦煌遇到石嘉信的時候,季棠棠很是故弄玄虛的耍了他一把,擺出一副雙親健在少來惹我的姿態,所以石嘉信一直以為盛清屏是在世的,如今嶽峰居然答「早就」,這從何早起啊?

  石嘉信解釋給嶽峰聽:「一般的怨氣,根本是撞不響路鈴的,就算撞響了,也絕不可能把人給震聾了。這次撞鈴的怨氣能把盛夏傷成這樣,得符合兩個條件,第一,她是盛夏的至親之人;第二,她和路鈴同樣有感應。符合這兩條的,只可能是盛清屏。所以我才問,是不是她媽媽出事了。」

  嶽峰大致明白:「但是盛清屏四年前就死了,要撞鈴的話早就撞了,用不著等到現在吧?」

  這個問題,石嘉信也說不清楚,嶽峰也就不糾結這個,單刀直入的問他:「那她現在這樣,治得好嗎?」

  石嘉信點頭:「一般的醫院,肯定是治不好的。她覺得吵、聽不見、神智不清,是因為路鈴的雜音還在困擾著她,雖然我們都聽不見,但那不代表那聲音已經離開或者不起作用了。盛家一共有九種鈴,八萬大山的溶洞裡,有九鈴音陣,人坐在音陣的音『眼』位置,九鈴齊響,用九種混音祛除雜音,就會沒事了。」

  困擾自己這麼多天的問題,石嘉信說來輕描淡寫,想必盛家人或者石家人眼裡,這個問題實在是不值一提的,到廣西來這步棋看來是走對了,嶽峰喜出望外:「那你能幫忙聯繫一下盛家嗎,我要送棠棠去你們那個什麼……音陣。」

  石嘉信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很快就變了。

  剛見到他時,他一副不死不活不聞不問的神氣,後來,完全是因為季棠棠的異常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才反常的和嶽峰說了這麼多話,現在嶽峰一提「聯繫盛家」,似乎又把他拖回到現實裡了,那股晦暗的絕望的神氣又籠回他的臉上去了。

  他看了看嶽峰,唇角揚起一絲譏誚的笑,嶽峰心裡咯噔一聲,他摸摸季棠棠的腦袋,示意她自己坐正,然後站起來問石嘉信:「能幫忙聯繫一下嗎?」

  石嘉信不看他,反而慢慢蹲下身子,愣愣去看季棠棠的臉,過了會伸手出去摸她的臉,嶽峰眉頭皺起來,想攔他時,季棠棠動作比他是快多了,一巴掌就把石嘉信的手給拍下去了。

  這巴掌用的力氣不小,石嘉信的手背都紅了。

  他縮回手,朝著季棠棠笑了笑,腿上忽然沒了力氣,直接癱坐在地上了,後背倚著翻了的茶几仰頭看嶽峰,像是對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她現在不是挺好嗎,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至少你想看到她,就能看到她。你為什麼要把她送回盛家呢?你為什麼同意她們把她帶走呢?你把她帶走吧,離盛家越遠越好,你沒有看到思思現在的樣子,看到了你就會後悔帶她來了,送進去之後,你就再也見不到了。我再也見不到了,我情願思思像她這樣,也不想思思留在盛家……」

  他越說越亂,有時候說季棠棠,有時候又說尤思,說到後來嗚嗚的哭起來,兩隻手深深插進頭髮裡,狠狠往外揪,嗚咽的聲音跟受傷的獸似的,忽然又抬起頭,眼神恍惚的很,嘴裡呵呵的,像是發狂的跡象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