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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八


  嶽峰心說糟糕,見連叫他幾聲他都沒反應,索性左右開工扇了他兩個耳刮子,打完之後,石嘉信清醒點了,看著嶽峰說了句:「再打重點都行,索性捅兩刀吧,身上疼了,心裡就不那麼難受了。」

  岳峰歎氣,其實一開始他就猜出兩人是崩了,還挺幸災樂禍的,但現在看到石嘉信這副模樣,心裡頭又怪不是滋味的,想了想問他:「尤思是不是被盛家人帶走了?不讓你見對嗎?那你倒是想辦法救她啊,你在這裡尋死頂個屁用啊?」

  這一句似乎是戳到石嘉信的痛處了,他整張臉都扭曲起來,聲音沙啞而打顫:「我救不了了,誰都救不了了,我害了思思了,我把思思害死了……」

  說著說著聲音又哽了,十根手指的指甲深深摳進頭皮裡,然後死死往下抓,按說男人的手指甲沒那麼利的,但下了死力,也從額頭上帶出十條鮮血淋漓的口子來,季棠棠看的又害怕又噁心,眼圈紅紅地一直往沙發裡縮,嶽峰趕緊過來摟住她,把她腦袋摁進懷裡不讓她看。

  石嘉信已經痛苦到這個程度了,嶽峰也不好再去提尤思刺激他:「就當幫個忙行嗎?我不能讓棠棠一直這樣下去,我真的得去趟盛家。」

  石嘉信低著頭看十個指甲縫裡的血肉,頓了頓抬頭一笑,他臉上翻著皮肉的地方滲血,笑的又詭異,嶽峰後背直發涼,下意識把季棠棠腦袋又往懷裡摁了摁,生怕她看到了又害怕。

  石嘉信說:「你想清楚了嶽峰,你以為她是盛家的人,盛家就把她當親人一樣看了?盛家秦家都是狼,一個胡狼一個豺狼,都是吃人肉的,有什麼區別?你們幫過我,我也希望能報答你們,我能做的就是提醒你,別帶她去盛家,你別做一個讓自己後悔終生的決定。」

  說著說著,他又恍惚起來,眼前漸漸模糊,下眼皮上一片溫熱,低聲說了句:「我要是知道會是今天這個結果,我死都不會帶思思回廣西的……」

  岳峰讓石嘉信這麼一說,心裡頭也一團亂麻一樣,想了想說了句:「但是棠棠現在這樣……」

  石嘉信嘿嘿笑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滿臉,他也不去擦,直直看嶽峰:「那至少她現在快樂吧,她回到盛家,治好了,正常了,但是再也出不來了,痛苦的過下半輩子,你忍心嗎,你負的起這個責任嗎,你有資格幫他做這個決定嗎?」

  「你想好了嶽峰。在敦煌,我欠盛夏一個人情,答應了要還的。你真決定了,我會幫你聯繫的。但是你想好了,你想好了再答覆我。」

  嶽峰倚著窗臺坐著,石嘉信住的地方是三樓,視野不算好,加上時間很晚了,望出去連燈火都不見幾盞,石嘉信佝僂著背在沙發上坐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季棠棠倚著冰箱站著,偶爾伸手去撥弄維尼熊形狀的冰箱貼,過了會打了個呵欠,再過了會過來拉嶽峰的手,那意思是她困了,她要睡覺了。

  嶽峰把她拉過來,幫她把頭髮拂到耳後,低頭在她眼瞼上親了親,他心裡特別矛盾,有的時候,一個決定不只是念頭一轉那麼簡單,那是一條路,長到要走到人生盡頭,不能退也不能改,錯了就是錯了,走一步祭奠一步,每一步都是燒紙錢的味道。

  石嘉信說的沒錯,萬一他負不起這個責任呢?萬一他幫她選錯了呢?

  嶽峰掏出錢包,從裡頭拿出個一元硬幣,季棠棠把錢包搶過去,指著透明塑膠膜後面的小黃花笑,嶽峰把硬幣豎給她看:「棠棠,咱們都決定不了,讓老天選吧。拋出來是花呢我就帶你走,找個別人找不著的地方開開心心過日子,是字呢咱們就去八萬大山,一切都是命,不後悔也不埋怨,行不行?」

  說完了指尖一彈,硬幣打著旋兒飛向半空,在昏暗的燈光下,邊緣處閃著繽紛銀光,季棠棠屏住呼吸仔細看著,硬幣落下時,嶽峰右手伸出,一把把硬幣拍落在左手的手背上。

  季棠棠咯咯笑起來,伸手去掰嶽峰的手,燈光下,嶽峰看的清楚,是花向上。

  一時怔住,說不清是輕鬆還是失落,過了會他把硬幣遞給季棠棠,示意她也玩一次,一人一次才公平。

  季棠棠學著他的樣子拋硬幣,啪的伸手接住,嶽峰把她的手拿開了去看,還是花。

  或者,這就是天意。

  石嘉信應該也聽到兩人的動靜了,回頭詢問似的看他,嶽峰說:「棠棠困了,我先帶她去睡。」

  石嘉信家裡備著一次性的牙刷,季棠棠自己洗漱完了出來,嶽峰已經幫她把床理好了,躺好之後掖好被角,坐在床邊陪了她一會,石嘉信家的枕頭偏低,季棠棠動來動去的不舒服,最後把嶽峰的胳膊拽過來枕著,嶽峰一直等她睡著了,才把胳膊輕輕抽出來,又看了她一會,才帶上門出去找石嘉信。

  石嘉信問他:「決定了?」

  「決定了。」

  「怎麼說?」

  「進八萬大山。」

  石嘉信哦了一聲,頓了頓笑笑:「看來拋了兩次都是字了,天意,我幫你撥電話吧。」

  嶽峰有點意外:「這麼晚撥電話,沒關係嗎?」

  石嘉信淡淡的:「這麼晚才顯得事情重要事態緊急啊,你可能不覺得,但對盛家來說,這是這麼多年來頭一次,流落在外頭的人認祖歸宗了。不管多晚,接電話的都會把盛錦如給叫起來的。」

  「你知道盛錦如嗎?那是盛清屏的媽媽,盛夏的外婆。」

  嶽峰沒再說話,石嘉信撥電話的時候,他一直在想剛剛做出的決定。

  ——「怎麼說?」

  ——「進八萬大山。」

  什麼時候改主意的,他也說不清,或許早在拋硬幣之前,他已經有決定了,任何一個試圖把決定交給老天的人,其實心裡都早有方向,拋中了正中下懷,拋不中時才最顯真實心意:我管你正面反面,老子的命運,不能交給你一枚破鐵決定。

  他想的明白,盛家是最後一條路,棠棠不能一輩子癡傻,現在有他管她,萬一他出了事呢?他已經得罪秦守業了,對比得到季棠棠,秦守業估計現在最想弄死的人是他,他一走,季棠棠託付給誰?潔瑜?毛哥?看在他的面子上,或許能管她一陣子,會管她一輩子嗎?

  秦家盛家都是狼,前路狼後路也狼,那試試這只狼吧,或許雖然同樣吃人,但能吐兩根骨頭。

  世上如果真有老天,請老天看的明白,這決定是他做的,有什麼後果,讓他來擔。

  石嘉信一直壓低聲音說話,似乎談了很長時間了,岳峰一時失神,也沒有聽真切,直到石嘉信忽然急了,聲音一下子大起來。

  「你就看在屏姨的份上,你知不知道,屏姨已經死了,四年前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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