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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嶽峰心裡挺不是滋味的,知道這個話題說下去一定僵,加上葉連成已經死了,自己說死人的不是,也顯得怪小氣的——只好不吭聲,悶頭拿濕布揩鈴鐺的撞柱,擦了一會又想起什麼:「有把握嗎?這次神棍可不在,萬一你又出不來,我是不是得把葉連成屋裡的鏡子抬回家天天等啊。」

  季棠棠低頭喝粥,嘴巴裡含糊著:「石嘉信不是教了咱該怎麼做嗎,他說了,兩個地方最容易招到死人的魂,命案的場所和他自己的家。阿成具體死在什麼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夏城,我總能找到的。」

  嶽峰把鈴鐺往桌上一擱,順手拿了個包子吃,吃著吃著就說她:「你這個人吧也挺矛盾的,之前四年,躲著他不見他,好不容易在古城面對面了還拼命否認自己就是小夏,現在人死了,你又哭著喊著要見一面,早幹什麼去了啊,你……」

  說到這突然就止住了,他看到季棠棠頭埋的很低,有眼淚滴在粥碗裡,但是沒吭聲。

  嶽峰不說話了,他沉默地嚼剩下的包子,以前聽說過有個成語叫味同嚼蠟,總覺得是文人酸氣,現在真體會出來了,確實跟蠟一樣,忒沒味道。

  季棠棠跟葉連成之間,是他怎麼都插不進去的,總有人說要放下過去,忘記過去,其實根本放不下吧,人的現在,總是由過去成長而來,不管這過去是歡喜還是不堪,都是一塊塊看不見的烙印,烙著烙著,就把你的模子烙成了現在的模樣,否定了過去,也就等同於否定了現在。

  岳峰伸手摸摸季棠棠的頭:「別想了啊,晚上陪著你一起去夏城,幫你拽紅繩。」

  季棠棠含著眼淚點頭,嶽峰忍不住:「我還是想說,有點冒險啊,秦家就在對面呢,要不等幾天,等他們走了?」

  季棠棠屈起指節揩了揩眼角的淚:「他們一門心思等著我來呢,等他們走,要等到幾時啊。再說了,最危險的地方不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昨天我就在他們眼皮底下晃蕩了,誰認出我了啊,啊?」

  季棠棠敢放大話,嶽峰可是絲毫不敢大意,他給閔子華打了電話,讓他把庭如先支開,然後打開後院的偏門接季棠棠,至於自己,要和季棠棠「兵分兩路」,從前門走,讓秦家人看到也無所謂——既然秦家調查過他,那肯定知道他和沈家雁的關係,也知道葉連成是沈家雁的前男友,他出現在夏城,算是合情合理,可以大大方方地「偵測」秦家一頭的情況。

  路上,季棠棠被他的「運籌帷幄」搞的又好氣又好笑,攛掇他說:「那你不如再上去跟秦家人聊個天打個牌,見機行事,他們一旦有異動,你就在上面嚎,提醒我逃跑唄?」

  嶽峰氣了:「你是跑了,我嚎完怎麼辦?被秦家人吊起來打是嗎?」

  季棠棠提醒他:「有苗苗啊,她不會見著你挨打的。」

  嶽峰看她:「所以,我現在的女朋友利用我自己逃跑,跑完了也不管我死活,我還得靠我前女友拼死拼活救我是吧。那我是腦子被驢踢了選你啊,我不會選對我好的人啊。你做人家女朋友能不能負責任一點,有你這樣的嗎?」

  只是玩笑話,嶽峰的臉色已經不好看了,季棠棠有點後悔,她自己既然不喜歡岳峰拿葉連成開玩笑,嶽峰想來也是不喜歡她總提苗苗的,氣氛一時間有點冷場,本來想給他說兩句軟話,但是已經走到分岔的地方了,嶽峰指了地方讓她去後門,自己繞遠去前門,季棠棠看他的背影,心裡頭有點難受,這種不舒服,直到見到閔子華才重新好起來。

  閔子華給她開門的時候特別緊張,真跟做特務沒兩樣的,關上門之後,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季棠棠,眼圈突然就紅了:「小夏,真是你啊。」

  自從改換身份之後,很少聽到有人叫她「小夏」了,即便對石嘉信報了這個名字,他叫起來跟閔子華叫出來的感覺也是截然不同的,季棠棠差點就收不住眼淚,她深呼吸好幾次,才勉強擠出一個笑來:「是啊,子華,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吧?」

  說完就冷場了,兩個人互相看著,都覺得這樣的對白挺虛偽的,眼下這種情況擺在這裡,又有葉連成的死在先,好不好一目了然,何必這麼生分而又客套呢。

  還是閔子華先說話,他覺得自己是個男人,現在這時刻,應該有點主人家的擔待,別搞得抱頭痛哭那麼淒慘:「阿成的事,你都知道了哈,你能來送他,我挺高興的……我們都挺高興的。」

  說完了又冷場,閔子華跟季棠棠,到底也沒什麼交情,雖然有時候聚個一兩次,但都是你吃你的我吃我的,交集幾乎為零,加上那時候宿舍的兄弟們好像也都不怎麼喜歡盛夏,雖然當著葉連成的面誇說哎呀你這女朋友漂亮啊學習不錯啊到時候考四六級幫忙做個弊啊什麼的,背地裡交流,都覺得漂亮的女孩兒太嬌氣了,又有點矯情,光讓葉連成表白就表白了三次才同意,老子才不會找這麼個觀音菩薩的女朋友供著呢。

  有這樣的印象先入為主,自然更談不上去瞭解她了,以至於現在一見面,居然找不到什麼話題:「那個……你家裡的事,嶽峰都跟我說了,自己……要小心。我不是家屬,阿成的遺體我過問不了,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我帶你去他房裡看看吧。」

  閔子華把她帶到房間就很知趣的下樓了,屋子裡很暗,窗子什麼的嶽峰之前已經叮囑先關上了,屋裡的一切都還保持著葉連成離開時的模樣,書桌上甚至還有幾張紙,潦草地寫著九寨的攻略:到哪哪哪坐什麼車,機票的點,旅館的聯繫方式什麼的。

  這個細節讓季棠棠看著特別難受,昨天晚上和嶽峰一起吃飯的時候,嶽峰已經給她講了一些情況,她自己都能感覺出,葉連成和那個叫庭如的女孩兒,應該不同於以前的露水情緣,葉連成在古城安頓下之後,除了去海城,從來不離開一步,這一次居然會陪她出去旅遊,也算是破天荒了。

  她猜想著葉連成出行前的想法,他想些什麼呢?他可能在想:是時候向前看了,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還得好好活著,為了小夏已經渾渾噩噩了這麼長時間,給自己一個機會重新開始吧……

  那天的出行,應該是很開心的吧,不止是因為身邊有庭如,還因為滿滿的都是新的希望,如果車子多開那麼一分半分鐘該有多好,如果他沒有無意間把目光移向窗外該多好,如果他沒有下車該有多好……

  他起身的一瞬間,再次回到了自己帶給他的怪圈和厄運之中,盛夏這片陰雲重新罩過來,不同的是,這次要的是他的命。

  季棠棠含著眼淚把路鈴蠟燭和紅線拿出來,她覺得葉連成這輩子,真的是毀在自己手上了。

  點起蠟燭的時候,嶽峰開門進來了,他看出來季棠棠的心情極其難受,也就沒多說話,只是幫她把紅線纏在腕上,纏線的時候,季棠棠呆呆看著路鈴,忽然說了句:「真奇怪,離得這麼近,他一點怨氣都沒有嗎,都不來撞鈴。」

  嶽峰說:「待會見著他,自己問吧。」

  一切準備就緒,鮮血在鏡面上迤邐出一個正圓,燭光微微躍著,把手摁上鏡面之前,季棠棠對嶽峰說:「要麼你別陪著了,屋裡沒風,蠟燭不會滅的。你等時間差不多了再來吧。」

  嶽峰沉默了一下,點頭說:「行,你們好好聊聊。」

  他多少也猜到季棠棠的心思,她是想有一個純粹的跟葉連成交流的空間吧。

  帶上門之前,他忽然又想起什麼:「棠棠,稍微感動下就行了啊,別一激動跟人走了——做人家女朋友得負責任啊,至少也得回來先打個招呼。」

  季棠棠雖然心裡難受,還是讓他給說樂了:「知道了。」

  門關上了,屋裡忽然安靜的異常,季棠棠深深吸了口氣,慢慢把手掌貼在鏡面中央。

  玻璃體獨特的涼意,慢慢從掌心浸進來。

  嶽峰去樓下,陪閔子華一道喝酒聊天,閔子華也擰巴,剛對著季棠棠什麼都問不出來,對著嶽峰反而有話了:「小夏這幾年都怎麼生活的啊,真像電影裡那樣東躲西藏的啊,那多可憐啊,一直躲下去總不是辦法啊,我覺得還是應該報警。」

  岳峰現在一心三用,除了敷衍地跟閔子華聊天,這邊樓上、那邊樓上,都是他得關注的地兒——也不知是第二還是第三次出去往那邊張望時,閔子華也跟過來了:「你看什麼啊,那邊是不是有情況啊?」

  一個人看吧,還可以裝作是舒腰扭脖子無意間看的,兩個人往這一杵,未免也太顯眼了,嶽峰把他往屋裡推:「去,我這正事!」

  推完了再往那頭一看,頭皮都麻了:原本上頭架了個特大的單反,鏡頭都是高空作業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鏡頭下傾,口正對著自己這邊,跟炮筒似的,嶽峰頓時就冒出個念頭:尼瑪你是在拍照嗎,你當望遠鏡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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