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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黑蝶篇 第十一章

  沈哥單名一個守字,老司機,常年跑雲貴一帶,他腦子轉的快,剛接到鄭仁電話,就把困難說的多多,答應下來也極不情願,給人的感覺是接這一趟活連油錢都賺不回來——但這頭剛掛了電話,那頭刷刷刷十幾通電話又掛出去,又讓他同時接了三四單活,幫送貨的、短途帶人的,路是繞了一點,但鄭仁給活的時候可沒限定幾天送到。

  南京到北京,買的沒有賣的精,空車返?虧本?怎麼可能呢。

  季棠棠原本以為車子是直下雲南的,誰知道過松潘之後,車子又從茂縣折刷馬路口到了瑪律康,到瑪律康之後帶了兩小喇嘛,又說要到色達,這是相當繞了,雖然對自己的行程有影響,但季棠棠更多的是不安,就好像自己要走一千里,司機給繞了一千八,多出來的八百里雖然不是自己原因,但多坐燒油,心裡到底過意不去,於是塞了五百塊車資出去,沈守客氣了一下,也就坦然接了。

  過了色達,走道孚、塔公到新都橋,足足用了四天,原本該從新都橋走西線,但是沈守車頭一拐,又到了康定,駛進的是個破舊的平房社區,下車之後,季棠棠才發現,去雲南根本用不著拐康定,沈守多跑這六七十裡地,完全是因為他在這裡養了個二房。

  這一點讓季棠棠有點不高興,但坐著人家的車,也不好發脾氣,只好跟著沈守一起在這邊吃飯,言談時,聽沈守的意思,要在這裡停一夜。

  季棠棠真是想撂筷子了,扒著米飯勸自己一定要忍忍忍,要從對方的角度出發:這種包二房的,長途過來為啥要停一夜,不就圖個魚水盡歡嗎,讓他現在就出車也不合適是不是?

  晚上冷,沒什麼娛樂活動,八點多就回房睡覺,沈守的小老婆住的地方挺差,就兩間磚房,車子停院裡,沈守和那女人住里間,安排季棠棠睡了外頭的沙發床,裡外間只一扇板門,不隔音,季棠棠剛躺下沒多久,裡頭就折騰開了,倒是不嫌害臊的,也不管外頭有沒有人,叫的特大聲,還能聽到床撞牆的聲音,季棠棠手捂著耳朵,不頂事,又拉被子蒙頭,還不頂事,氣的真想過去敲門:能小聲點不?

  想想又忍了,這怎麼著也是人家沈師傅的家,無償給她提供有瓦遮頭的房子,要真讓她出去另找地方,她還沒身份證呢。

  但老坐這聽也不是個事,沈守是個粗人,說的話也浪裡浪氣不堪入耳,季棠棠真心聽不下去,忍無可忍之下,披上衣服穿上鞋子去院子裡散步了。

  外頭冷,散了兩圈就凍得直哆嗦,上下牙齒格格格打架,沒法之下去拉車門,本來不抱什麼希望的,沒想到居然拉開了,看來是沈守停車之後忘了鎖了,季棠棠趕緊竄進去關上車門,後座哆嗦了好一陣子才緩過來。

  車裡溫度也不高,但總比外頭好多了,季棠棠歪在後座上等裡屋滅燈——從這個位置,可以從窗簾上看到裡屋亮的小床燈,估計燈滅了就是了事了,她也可以回去睡覺了。

  她就那麼盯著那點亮光看,看著看著,神思就恍惚起來,止不住地去想嶽峰怎麼樣了,原本以為,離開嶽峰,恢復到一個人的狀態,再也沒什麼好怕的,再也沒什麼可失去的,應該是輕鬆決絕和義無反顧的,沒想到這幾天的路跑下來,輕鬆決絕什麼的沒體現出來,她自己居然就陷在這種思念裡出不來了,任何一件細小的事情,七拐八繞的,她都能想到嶽峰身上去。

  這邊路不好,車子經常過坑,岳峰開車時,經常提醒她「棠棠坐好啊,會顛」,沈師傅是不管的,開著開著,咣當一聲,她腦袋就能撞車前座上去,也虧得皮厚,不然還不撞的開瓢啊。有時候趕路,到了飯點,沈師傅問「吃飯嗎」,聽她說不吃,也就啃著幹麵包趕路了,不可能過問她餓是不餓的,嶽峰就又不一樣了,定點命令她吃飯,有時候還凶她:「吃是不吃?不吃弄死你!」

  當時只道是尋常,現在想起來,全是細細小小的溫暖和甜蜜,一點點包裹過來,都是幸福的味道。

  想著想著,眼淚就下來了,季棠棠用手指點著眼淚,在車窗上寫嶽峰的名字,寫完了呆呆看著,不覺就自欺欺人開了,想著:岳峰的爸媽也太會起名字了,嶽峰,姓也好聽名也好聽念著也好聽。

  過了一會,玻璃上寫的字就有些模糊了,季棠棠湊上前去哈了一口氣,筆劃又清晰了些,她輕輕挨上去,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手指在嶽峰的名字下面擦了擦,輕聲說:「嶽峰,你別跟苗苗複合行麼?」

  想了想覺得不好,低聲解釋:「我的意思是,別那麼急行麼?咱們剛分手,等一會不行嗎?」

  說完了巴巴看著玻璃上的字,好像那字能回答她似的,可是字慢慢就糊了,季棠棠恍恍惚惚的,想著苗苗如果提出來,嶽峰大概也不會拒絕的。

  這麼一想,心裡特難受,脫了鞋子盤腿坐在座位上,身子彎下去,腦袋低到座位下頭,身體上受壓迫,心裡似乎舒坦很多,過了會抬頭,有些暈眩,透過車窗,能看到那盞亮著的小床燈,季棠棠喃喃:「看來這就是傳說中的一夜七次郎,我今晚是別想回去睡覺了。」

  她伸手到後車廂拽背包,尋思著找件厚衣裳出來在車上就和一夜算了,背包拎出來,卻又沒了睡意,索性把手電筒打開支楞在邊上重整背包,算算日子,已經快三月份了,雲南那邊本來溫度就高些,到了那裡,很多笨重的衣服就用不上了,看來得扔一些,再重新買些,不然行李太多,背著過於吃力。

  又摸到個厚信封,是嶽峰給她的錢,她把厚厚的一遝錢抽出信封口,就著手電光眯著眼睛看著,然後伸出一個手指頭一張張快速翻過,舊鈔票的味道在周圍的空氣中泛開:秦家總想要她的命,是為了錢嗎?大概是吧,很多無止境的欲望,折合成本質也就是一個錢字,如果秦家的人現在出現在面前,她得把三萬塊錢狠狠砸他們臉上,然後冷笑著說一句:「要錢是吧,老娘多的是!」

  太解氣了,最好換成一捆一捆的毛票子,砸死他們。

  再拿出來的是個鐵盒子,季棠棠看著,沒有動手打開,她知道裡面放的是什麼,過去的日子裡,無數個夜晚,她都是坐在床上翻檢著裡頭的照片、剪報或是各種票根度過的,盒子裡封存的,是一段壓迫的透不過氣來的日子,一打開就會烏雲罩頂。

  她把盒子放到一邊,遲疑了片刻,從包裡掏出了用塑膠膜包的結結實實的路鈴和裝在皮袋子裡的鬼爪。

  和嶽峰在一起之後,她把這兩件東西收到了包的最底層,好像這樣就能眼不見為淨了,甚至一度興起過封印路鈴的打算——母親不是也封印了路鈴二十多年嗎?

  現在想想,這個打算是有多麼的自欺欺人,好像封印了路鈴,她就能過平靜的日子,那些糟心的爛事破事就不會再找她一樣,就算是鴕鳥,也不能一輩子都把頭埋在沙子裡,該面對的,終究要去面對的。

  季棠棠拿起皮袋子,把裡頭的五枚鬼爪倒在了掌心。

  如果打著手電筒仔細去看的話,每一根鬼爪都已經通體泛紅了,細細一算:賀文坤兄弟、吳千、盛影,還有鐵梭,直接或者間接死在自己手上的……

  季棠棠兩手合起,把鬼爪合在掌心抵住了額頭,五根鬼爪,五條人命,她到底算是化解了怨氣,還是在為秦家收集怨氣?秦家為什麼需要這些怨氣?

  左手掌心忽然灼痛,像是有什麼在燒,季棠棠尖叫一聲撒手,五枚青幽幽的骨釘散落在車座上,每一枚骨釘的尖頭,都有紫紅色的焰頭飄忽,左手的掌心似乎沒有異樣,但是……

  季棠棠駭然之下,趕緊把手背翻過來,她五根手指的上半部分全部轉成了幽碧的顏色,指甲卻是紫紅色的,瑩然生光,居然跟鬼爪的狀態是一模一樣的!

  這是什麼意思?

  季棠棠嚇的連連甩手,好像這樣就能把這些詭異的顏色甩掉一樣,確認完全無濟於事之後,她的心一陣陣發涼:什麼意思這是?這是鬼爪要反噬她了?

  她盯著自己的左手發呆,約莫五分鐘之後,讓人欣慰的事情發生了:異樣的顏色漸漸隱了下去,她的手又恢復到原來的狀態。

  季棠棠簡直不敢相信事情就這麼完了,捏捏,還是疼的,摸摸,還是感覺得到的——還好,還是只正常的手。

  但是剛剛,算是怎麼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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