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怨氣撞鈴 | 上頁 下頁
一五四


  短暫的靜默,石嘉信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有點尷尬:「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不知道這事,我多嘴了。」

  季棠棠一顆心猛跳,但是話還是說的很到位:「這也不奇怪啊,有哪個做媽的,會把女兒叫到身邊告訴她自己殺過人啊對吧。不過,我媽媽是吩咐過我,讓我不要再回八萬大山,我一直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現在聽你說起來,可能跟這事也有關係。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你給我說說吧。」

  石嘉信籲了一口氣,他先還怕季棠棠對這事忌諱,沒想到她倒挺看的開的,給她說說也好,方便拉近兩人的距離:「當年……呃,那個時候,盛家的女人都住在溶洞裡,溶洞週邊是石家人住的寨子,你媽媽決定私奔……決定跟你爸爸走,後來聽說,她應該是半夜跑的,溶洞的入口是個盛家的老嬤嬤守著,我想你媽媽當時應該是驚動了老嬤嬤,爭執之下,可能失手就……」

  季棠棠打斷他:「那個老嬤嬤是怎麼死的?」

  「枕頭……悶死的。」

  季棠棠哦了一聲,過了片刻,她忽然就覺得好笑而憤怒:「那他媽還叫失手嗎?」

  石嘉信被她脫口而出的粗話嚇了一跳,這當然不是失手,他說是「失手」無非顧及季棠棠的面子往盛清屏的臉上貼金而已——事實上,過了這麼多年,知曉內情的人提起此事時還是餘怒未消,這可能也是盛清屏無法回頭的原因:有些出逃的盛家女人,不堪外頭的各種壓力還是回來了,盛家也大度的重新接納,但對於盛清屏,回來了估計也逃不過家法的懲治,倘若盛家人堅持母債女償……

  季棠棠也想到這一節了:「我要是回去了,也就當個替死鬼了是吧?」

  石嘉信想了想:「我相信盛家人還是講道理的,你和你媽媽畢竟是兩個人,她做的錯事,不能記到你頭上。但是你手上又添了盛影這一筆……」

  他清了清嗓子:「當然我也難辭其咎……不過新仇舊恨,到底也還是……不要回去的好。」

  季棠棠沒吭聲,她一仰頭就把茶杯裡的茶喝完了,茶壺拎起了又倒滿,咕嚕又是一飲而盡,倒到第三杯時,茶壺快見底,怎麼倒都倒不出來,季棠棠煩躁極了,拎起茶壺就往地上砸。

  砸完了,一地細瓷濕茶,季棠棠反倒平靜了,她對石嘉信說:「你把錢給結了,茶壺給賠了,明晚上,這個點,還在這見。」

  說完了轉身就走,石嘉信坐著不動,直到她快走到門口了,才問了她一句:「所以,我的提議,你是答應了是吧?」

  季棠棠身子僵了一下,但她沒理他了,只是狠狠掀開簾子,用的力太大,居然扯落了一根,珠子嘩啦啦落到地上,有幾顆還彈了幾彈。

  石嘉信笑了笑,心裡說:我就當你答應了。

  季棠棠一路都在疾走,心裡頭憋著一團火,過馬路時險些被車給撞著,也不知是怎麼回到地下小旅館的,越看這幾平米的小房間越覺得逼仄,手邊摸著電視遙控機,撳了開關,電視上又是滿屏的雪花,她終於找著了發洩的物件,沖到面前朝著電視殼就是一巴掌:「你TMD也犯賤!」

  這一巴掌居然打出奇跡來了,電視螢幕跳了兩下,正常了。

  季棠棠嚇了一跳,往後頭插線處一瞧才反應過來先前應該是有線電視線松了,讓她這麼一打反而打回原位了。

  封閉的小房間裡有了電視的噪音就像是有了點活氣,季棠棠愣愣坐在床上開始調頻道,一共七個頻道,挑完了又從頭開始,看著影像一頁頁地換,像是玩不費頭腦的遊戲,或許是有了先前秦守成的事兒打底,對盛清屏也殺過人的事,反而不是那麼難接受了,但心裡頭涼涼的,覺得生活總是要跟她開玩笑一樣,季棠棠比之盛夏,所有的東西都改頭換面,至少留一兩處真實的吧,想不到每個人都有遮遮掩掩的另一面,每個人都有秘密。

  正想著,忽然反應過來,趕緊摁回剛剛跳過去的頻道,果然是夜新聞頻道,螢幕上是新聞現場,燈光閃爍的高速路,一輛大客車,車主正在接受採訪,操一口外地口音,表述起來很是誇張:「就看見一輛車翻在那塊頭,就是那塊頭,靠近一看還有一輛,把我給嘿的嘞……」

  季棠棠的心砰砰跳起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錯過什麼關鍵環節,看畫面背景,警車的車燈閃爍,有穿白大褂的匆匆而過,新聞畫外音起:「這是本市今年第一起特大車禍,車禍原因有關方面還在調查中,傷者已送往醫院觀察……」

  這傷者指的應該就是嶽峰了吧,畢竟另一輛車上的「傷者」是沒什麼送院觀察的必要了,季棠棠還注意到從頭到尾,新聞對另一輛車上發生的凶案隻字未提,想來還在春節期間,不想透露太多給民眾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季棠棠趕緊從包裡掏出紙筆,記下了夜新聞熱線的電話,決定明天找個公共電話,就說自己是傷者的朋友,要問問送的哪個醫院,今晚上相信「有關單位」一定是忙做一團,去了反而壞事。

  這些堪堪忙完,已經快淩晨一點了,季棠棠把睡袋在床上攤開,鑽進去躺下,身子骨終於松下來,卻怎麼也睡不著——老話說「先睡心,後睡眠」,心亂如麻,怎麼也合不上眼,翻來覆去幾趟之後,摸黑從包裡掏出了風鈴和鬼爪。

  嶽峰叮囑過她不要胡思亂想,但怎麼可能呢?

  原來,這是秦家的鬼爪。

  盛家化解怨氣,怎麼會用秦家的鬼爪呢?是盛清屏欺騙了她,還是說,母親留給她的那封信,已經被動過手腳了?

  轉而又想到自己一直是在秦家人的監視之下——那麼用鬼爪殺人,很可能是秦家人事先設計好的,她一直在做的,根本也不是在化解怨氣,而是秦家人希望她做的事。

  秦家人的目的是什麼呢?

  怪了,到了這層,反而不憤怒了,也不難過了,相反的,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淒涼況味:還能怎麼樣呢,蠢也蠢了,發生了也發生了,該殺的,不該殺的,她也都殺了,被人牽著鼻子走,也走到這一步了,黑暗中,季棠棠盯著房間的門發呆:要是有員警破門而入該多好啊,都抓起來算了,一窩端得了,秦家的、盛家的、石家的,還有她自己,都判個死刑,刷刷刷一梭子掃過去,世界都清靜了。

  就這麼胡思亂想,翻來覆去,到淩晨三點鐘,終於受不了,三下兩下從睡袋裡爬出來,穿好衣服圍好圍巾帶好手電出門,管它的,她要去找嶽峰去了。

  先找到公用電話亭打電話,那頭倒挺熱情,說是送的市立一院,具體病室不知道,季棠棠心說這倒不是問題,大不了一間間打聽。

  真正的問題是她事先沒預料到的,沒計程車了。

  這裡不是上海北京這樣的不夜城,夜間運行的計程車特少,到了後半夜簡直就是罕見了,季棠棠在大街上凍了半天,也沒見過一輛車,無奈之下發了狠,決定直接走過去,幸好臨街口的機關單位有門房值夜的,大致問了方向之後籠著頭縮著脖子出發,權當是鍛煉身體了。

  悶頭走了幾公里之後才發覺不對,她好像拐錯了方向,進了一條髒破的小街,街裡頭還有一道一道延伸進去的小巷,有點像是上海的老式里弄,季棠棠在小街上打著電筒亂掃了一下,正準備原路退出去,忽然心裡一動,又往前走了一段,手電筒打在入口處的牌子上。

  昌裡路。

  這不就是石嘉信提過的那條路嗎?

  季棠棠咬了咬嘴唇,朝小巷裡探了探頭,正猶豫著是不是再朝裡走走,裡頭忽然就傳來腳步聲和人聲了,近了點時,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麻煩了啊師傅,你看這麼晚了真不好意思……」

  那師傅倒挺有氣的:「知道麻煩了還半夜來找!不開門你還就不走了!什麼人這是……」

  那女人登時就來氣了:「哎哎,開鎖本來就是你工作,再說了,老娘不是多付你錢了嘛,有錢了還堵不住你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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