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怨氣撞鈴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鈴聲還在響著,身後的門內傳來季棠棠哽咽著的哭聲,看起來,這個夢挺有情節的,陳二胖伸手轉動書房的把手,推開門之前,他咽了口口水,腦海裡又出現季棠棠披頭散髮枯坐著的樣子。

  現實裡,他不好問什麼,現在既然是做夢,他得好好問問她:姑娘,好端端的,你哭什麼呢?

  出乎他意料的,季棠棠居然還沒醒,被子蓋的嚴嚴實實的,可能也做噩夢了,哭的很厲害,有好幾次哽咽地幾乎喘不過氣來,依照陳二胖的經驗,哭的這麼厲害,離醒過來也不遠了,只是,她醒過來了,不還是在自己的夢中嗎?所以,這是個夢中夢?盜夢空間?

  難怪《盜夢空間》這部電影自己看了三遍都沒看懂,太複雜了,這才一層夢境他已經有點暈了。

  鈴聲還在響,陳二胖很納悶地看擺在桌上的風鈴:為什麼沒人搖沒人晃它還在響呢?電動的?

  他眯著眼睛湊到近前去看,風鈴攤在桌子上,他看到撞柱之間,有黑乎乎的一團東西,慢慢地向外蠕動,又像是往外鑽,再近些,覺得毛茸茸的,像是一隻貓的腦袋,又看了一會,陳二胖的瞳孔突然就張大了。

  那是一個女人的腦袋!

  那個腦袋還在往外鑽,長長的頭髮纏在撞柱之間,不時地帶出聲響,接著慢慢仰臉,那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三道黑色的豁口把一張臉分割地支離破碎,陳二胖腿一軟,一屁股就坐倒在床邊的地上,他哆嗦著提醒自己這個是夢:不然你怎麼解釋人的腦袋從風鈴的撞柱間鑽出來了呢對吧,人的身體那麼大,怎麼就鑽到風鈴裡去了呢?

  那個女人的目光四下掃了一下,掃過陳二胖時,陳二胖忽然就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個希臘神話故事,裡頭有個蛇發女妖,似乎是叫美杜莎,她看你一眼,你就會變成石頭——她的目光掃過來時,陳二胖覺得自己變成了冰塊。

  但那個女人就像沒看見他似的,眼珠子很快轉向季棠棠的方向,破裂的嘴唇彎出一個詭異的笑的弧度,然後,向著季棠棠爬了過去。

  陳二胖眼睜睜看著她的兩隻手臂像是蜥蜴的前爪,從桌上爬到床上,爬上被子,她的身體像是被拉長的麵條一樣細細的,又像是一團毛線,線頭在風鈴裡,另一頭只能無限地往外拉。

  她像一條長了兩隻手臂的蛇,尾巴還在風鈴裡,頭已經到了季棠棠的臉頰旁邊,她居高臨下,對著季棠棠的臉看了又看,像是一頭研究要怎麼進食的動物,有血從她臉上滴下來。

  陳二胖在心裡祈禱:季小姐,你千萬不要醒啊,你醒了可要被嚇死了!

  忽然間,心裡又湧出無上的欣慰:幸虧這是個夢啊,幸虧是個夢啊,今天打麻將的時候還在抱怨春節長假快結束了,又要上班了,生活沒指望了——現在看來,生活多美好啊,和這個噩夢比比,生活他媽美好的跟好萊塢電影一樣!

  季棠棠的哽咽突然停止,下一刻,眼睛猛的睜開!

  陳二胖再也忍不住了,明知道一個大男人坐在地上嘶嚎很沒形象,他還是沒命地駭叫起來,但很快他就發現他像是個背景,或者說雙方像是處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頻道——不管他叫的多大聲,對面的兩個人都根本沒有看他一眼,而對面房裡的關秀,好像也根本沒有動靜。

  季棠棠慢慢從床上坐起來,那個女人隨著她起身的幅度慢慢向後移,但始終保持著跟季棠棠的臉離開不到十釐米的距離,從陳二胖的角度看過去,季棠棠的臉色慘白的像一張紙,臉頰上還有眼淚的痕跡,陳二胖以為她被嚇傻了,但是沒有,她對著對面的女人笑了一下,輕聲說了一句:「老子再也不陪你們玩了。」

  她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把刀,陳二胖認出那是自家的水果刀:晚上關秀還在納悶削蘋果的刀怎麼不見了,跟他叨叨了好一陣子,原來是被她拿來了嗎?下面要怎麼樣,跟對面的女人打一架嗎?

  果然是個夢,太混亂的劇情了,完全沒有邏輯可言。

  季棠棠右手拿著刀,向著左手的脈搏割了下去。

  陳二胖全身一個哆嗦,突然就醒了,他大口大口喘著氣,像是一條離開水時間太長的魚,心跳的太厲害,耳膜都嗡嗡地響,這個夢太逼真了,他忍不住想去看書房的方向,想去確認一切都還安好。

  隨即,他發現自己根本就動不了。

  以前也有過這種經歷,老一輩說這叫鬼壓床,明明醒了,明明意識清醒著,但是不能動也不能出聲,他的眼角餘光瞥到書房門縫下透出來的一線光。

  書房裡亮燈了,所以季棠棠也醒了是嗎?她是要起夜還是要怎麼樣?

  吱呀一聲,書房的門打開,光亮在黑暗的客廳地上拉開扇形的一塊,季棠棠長長的影子斜過來,能看到長到膝蓋的睡裙的輪廓。

  陳二胖拼命想震動身體或者仰頭大叫,但是完全沒有用,光晃了晃,她往這邊走了,她走到沙發邊了,有一線白光閃進他的瞳孔,她手裡拿著一把刀,帶血的刀。

  陳二胖的腦子轟了一聲,就好像以前在部隊裡,聽炮兵放炮,第一次,忘記塞耳朵也忘記跑遠,轟一聲,像是把所有的腦神經都轟錯了位置,緩了很久才重新緩過來。

  這一次也是轟的一聲,甚至比那一次還要厲害。

  咣當一聲響,季棠棠把刀子扔到了地上,陳二胖驚恐地發覺,這一次不是夢了,因為響聲是清晰的,血的味道是新鮮的,這一聲響甚至驚動了臥房的關秀,因為他聽見關秀翻身的聲音和床墊子的響動。

  季棠棠轉身看著陳二胖,她已經發現他的眼睛是睜開的了,陳二胖看到她的左手手腕,割痕被白色的睡衣衣袖擋住了,但是還是能看到血,分幾道在流,纖長白皙的手指上都是一道道的血,陳二胖想哭,哭不出來,他拼命向季棠棠眨眼睛,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他希望季棠棠能明白他想說的話:季小姐你這是幹什麼啊你有話好好說啊有什麼是不能解決的啊你這樣讓我怎麼跟峰子交代啊?

  季棠棠朝他笑了笑,輕聲說了句:「不會死在你家的,髒了房子。」

  她明白陳二胖為什麼動不了,盛影像一條蛇樣纏在他的身上:她是怕陳二胖阻止自己自殺嗎?

  季棠棠往外走,陳二胖這才明白為什麼她走路沒聲音:她直接下的床,赤著腳,沒有穿鞋。

  她走到大門邊開鎖,打開門時,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頭又看他:「我包裡有存摺,密碼寫在背面,錢都給嶽峰,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吧。」

  陳二胖想痛哭,內心裡,他存著一絲僥倖,希望季棠棠能撞上門,這樣聲響或者會驚動關秀,關秀出來之後,叫他一聲或者晃他一下,他或者就能徹底醒過來了。

  但是季棠棠很小心,她沒有關門,只是虛掩上了,外面很快就沒有聲音了,漆黑的樓道,漆黑的夜。

  陳二胖近乎絕望了,在絕望的邊緣處,他的心裡又升起一線希望:這還是個夢吧?肯定是個夢,對吧?

  他使勁閉上眼睛,想把自己塞回到睡夢裡去:一覺醒來,肯定就什麼事都沒有了,絕對的!

  他努力的想睡著,不知道努力了多久,沙發的另一頭,他的腳邊,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臨睡前,他開的震動,尋思著嶽峰到了會打他電話,如果是鈴聲恐怕吵醒關秀和季棠棠——所以電話是嶽峰打來的嗎?他是不是到樓下了?

  陳二胖緊張的說不出話來,他努力活動腳踝,想用腳把手機給勾過來,腳好像動了一下下,但全身還是麻木著,手機震了一會就不震了,緊接著,屋裡忽然響起了刺耳的門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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