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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根須篇 第二十八章

  鐮刀割開的黑狗喉嚨,開始的時候出血很多,小細流一樣,打得洋鐵桶底當當響,聚了有小半桶左右時,血量逐漸變小,吳千有點著急,兩隻手從後頭擠推著黑狗的身體,像是在擠軟塌塌的牙膏,似乎這樣一推一擠,剩餘的血還可以湧出來。

  正擠推的渾身燥熱,身後傳來葛二瞎子不悅的呵斥聲:「說了女人是不能來的,回去!」

  這個阿甜,怎麼這麼不知好歹!吳千心裡也有點火,回過頭正想吼她兩句,忽然眼前一花,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已經被人用手狠狠攥住了大半張臉,透過張開的五指,他看到了季棠棠充血的眼睛。

  這個女人還沒死!

  吳千的腦袋轟的一聲,掙扎著想擺脫她的手,但不管他如何掙扎,季棠棠的手就像生了根一樣長在他的臉上,吳千怒吼著後退,一腳絆倒了掛黑狗的架子,連人帶架子仰摔在地,落地的時候正壓在黑狗軟綿綿的屍體上,那桶狗血也被帶翻了,臭烘烘的狗騷味彌漫開來。

  即便是這樣,他都沒能擺脫季棠棠的鉗制,她幾乎是順勢把他摁倒在地,屈起的右膝狠狠抵住他的小腹,只稍微一用力,他就感覺被腹部保護著的那些臟器幾乎都要碎裂開來。

  吳千發狂了,他拼命扭動著脖子——但一切努力都是徒勞,他的腦袋仍然被死死摁在地上,後腦勺墊著的土地幾乎都被間接摁出了一個凹窩,季棠棠對他笑了笑,另一隻手慢慢舉了起來。

  三枚泛著幽碧色的骨釘,在這麼濃重的夜色裡,看起來像三簇慘綠慘綠的鬼火。

  巨大的絕望把吳千整個兒都擊垮了,他渾身的力氣像是忽然間就從身體裡剝離出去了,生平頭一次,眼神中透出深重的恐怖,帶著哭音嘶叫:「葛二,救命!葛二!」

  回應他的,是三枚骨釘的一一刺入,骨釘很尖,入肉時並不費力,甚至沒有聲音,像是溫柔而又惡毒的蟲子,倏的一下就消失在皮肉深處,只留下表皮上三個血肉模糊的黑洞。

  葛二也有些慌了,他睜大長了一層白翳的眼睛,眼前卻只有模糊的影子晃動,他把自己的拐杖往發出聲音的方向探了又探:「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其中一次,他的拐杖頭碰到了季棠棠,季棠棠皺了皺眉頭,起身時,順便把那個盛狗血的洋鐵桶給拎了起來。

  葛二還以為她是阿甜:「都說了女人不要來了,壞事!壞事!」

  季棠棠冷笑一聲,直接就把鐵桶狠狠套到了葛二頭上,順勢抬腳蹬他肚子,把他踹倒在拴著另外幾條黑狗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同類的死還是同類的血腥味刺激了這些黑狗,躁狂之下,不由分說便向著葛二身上撕扯亂咬,葛二怪叫著拿手中的拐杖左擋右揮,也虧得有鐵桶護住他的頭和脖子,不然直接被咬開了喉嚨也說不定。

  吳千慢慢從地上站起來了,他驚恐地看著面無表情的季棠棠,上下牙關開始格格作響。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那五枚骨釘,已經都在他身體裡了。

  但是,哪去了呢?

  這次不像上次,上次那兩枚骨釘被嶽峰摁進他的臉的時候,像是有生命的活物,從他的臉頰一直豁到下巴,痛的他死去活來,但是這次,三枚骨釘進去,像是小魚苗搖搖尾巴,順著他的血管筋絡遊的無影無蹤。

  同時消失的,還有前兩枚,原先一直梗在他的下巴上,像露出的兩顆猙獰的牙齒,拔不出也推不進,現在也不見了,難道是得了這三枚的召喚,聚集到一起去了?

  吳千打了個寒噤。

  五枚,人的手指骨節,聚齊了,就藏在他身體裡,用葛二的說法,那是一個鬼的爪子,能把骨頭都捏碎的。

  他覺得自己像是中了蛇毒五步倒,僵立著一動也不敢動,萬一驚動了那五枚骨釘怎麼辦,萬一它們從內向外,把他撕的粉身碎骨怎麼辦?

  葛二的慘呼聲、黑狗的狂吠聲、還有野貓四下逃竄的叫聲,都像是夜幕一樣的背景,遠的飄在天邊。

  只有季棠棠的聲音能敲打到他的神經:「跟我進屋吧。」

  剛進屋,便看到阿甜趴在地上,像是一個了無生氣的破布娃娃,吳千看到她的身體似乎還有呼吸起伏,心裡略微寬了一下:如果她不殺阿甜,那應該也不會殺自己吧?

  季棠棠走到陳來鳳的屍骨旁邊,沉默了一會兒,轉頭問吳千:「你知道她是誰吧?」

  吳千聲音開始發抖:「知……知道。」

  「是你殺的她嗎?」

  吳千猶豫了一下,心底滑過一絲垂死掙扎的念想和僥倖,季棠棠沒有漏過他的神色變化,平靜地提醒他:「她就在看著,你撒謊,或者狡辯,會讓她更憤怒。」

  吳千身子一哆嗦,再看到骷髏頭骨眼眶處那兩個深深的黑洞,腿一下子軟了,直接癱坐在地上,耳畔傳來季棠棠的聲音:「跪下,多磕幾個頭,她滿意了,你也會少受點罪。」

  從季棠棠的語氣之中,吳千隱約聽出了幾分希望,他想也不想,咚咚咚咚地對著陳來鳳開始磕頭,每一下都重重撞到地上,只恨不能第一下就把額頭磕的皮開肉綻,嘴裡不斷念叨著:「是我錯,大姐,我不是人,我下輩子托生成豬,大姐,你大人大量,大人大量……」

  也不知道磕到第幾下時,擱在陳來鳳骨架上的風鈴開始有了磕碰的聲音,這聲音初聽還有些遠,再聽似乎已經在面前,吳千覺得奇怪,偷眼那麼一瞥,嚇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那串原本擱在陳來鳳腹腔處的風鈴,居然已經懸在他正對面的地方,明明沒有風,卻激烈地互相碰撞,撞柱互相變換留下的空間,從他這個角度看來,像極了一張憤怒的人臉!

  季棠棠歎了口氣,她伸出手,似乎是想摩挲一下那串風鈴,到底還是縮了回來:「她問你說,當時她一直求你,說自己的兒子還小,你劫財就算了,為什麼還要人的命?」

  吳千頭皮發麻,他拼命往地上磕頭:「大姐,我怕你去告我,我怕被抓起來,我昏了頭了,大姐,你大人大量,大人大量……」

  「你割了她喉嚨是嗎?她說她流了很多血。」

  「混帳,我混帳,是我混帳。」吳千身子抖的跟篩子似的,開始扇自己耳光。

  「她說,她在樹底下埋了三年,孤魂野鬼,連上柱香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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