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西出玉門 | 上頁 下頁
二五八


  她有時軟語和他商量:「江斬,我讓人給你續上鋼筋鐵骨好不好?續上了之後,找黑石城最好的皮匠人幫你做表皮,衣服一遮,什麼都看不出來了。你不知道,羽林衛裡,有人主動舍去肢體,就想接一截鋼筋鐵骨。」

  江斬仔細拿剪刀剪去面前花草的雜莖,根本沒在聽她說話。

  有時,她又突然狂躁,掀翻他的飯桌,一腳把他踹翻在地:「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我肯這麼待你,你該跪下來給我磕頭,換了別人,我早一刀砍了。」

  江斬從滿地的菜飯中爬起來,好像覺得飯撒了很浪費,伸手撮起來,一把一把地往嘴裡送。

  龍芝嘴唇囁嚅著,眼圈慢慢泛紅,轉身就走。

  江斬坐在原地,嚼一口帶沙土的飯,邊嚼邊笑。

  愛過的人,知道怎麼樣才最能刺痛和折辱對方,他已經不愛了,所以下手百無禁忌。

  還有一些時候,龍芝覺得自己委屈:「這事哪有什麼對錯?大家不過是各為其主,換了她葉流西在我的位置上,她做的說不定比我更狠。」

  是啊,是各為其主,所以他永遠站在青芝的這頭,沒興趣去換位思考或者將心比心。

  偶爾夜裡睡不著,想到這完全看不到頭的囚禁生涯,他也很詫異自己為什麼還要活著。

  也許是為了青芝吧,他還不知道她的下落,他還欠她那麼多,得想辦法還。

  ……

  半空中再次傳來熟悉的足音。

  江斬放下手中的剪刀,轉身回房,在龍芝進屋之前躺上床,蓋上了被子,背對著門。

  眼不見為淨,如果一定要聽她歇斯底里或者喋喋不休,躺著當然比坐著站著舒服。

  有腳步聲進來,俄頃,身後響起龍芝的聲音:「江斬,不用裝了,收拾收拾,我可以送你回蠍眼了。」

  江斬的身子僵了一下。

  龍芝笑起來:「你還不知道,蠍眼已經兵臨黑石城下了吧?葉流西開出了條件,要換你回去……恭喜你了。」

  葉流西?

  這名字聽起來怪怪的,他還是喜歡叫她青芝。

  他從床上坐起來,盯著龍芝看了一會,問她:「什麼條件?」

  九個月沒有說過話了,舌頭都不知道該怎麼動,聲音都像是粘結著還沒化開,陌生而又沙啞。

  龍芝冷笑:「昌東,高深,還有你,各自換1/3黑石城的平安。說起來,江斬,你也並沒有更金貴嘛,不過也合理,畢竟時過境遷,你早就不是她最倚仗的人了。」

  哦,昌東,他記得那個人,照片上,青芝親密挽著的男人。

  江斬心頭升起複雜的況味,他想起在金爺洞裡,昌東曾冒著生命危險來救青芝,這兩個人,應該不是普通朋友吧?一定不是,他從沒見過青芝可以這麼信任和依賴一個人。

  他欣慰處又有失落,頓了頓重又躺了回去,把被子拉齊到胸前:「誰知道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龍芝冷笑:「這種時候,假話還有什麼意義嗎?你不信,去城樓上看一看啊。」

  站到城樓的那一刻,看著遠處望不到邊的營地和獵獵旌旗,江斬的眼前一片模糊。

  青芝的確是東山再起了。

  這場面,盛大而又繁華,這披荊斬棘的九個月,跟他江斬,卻沒有半分關係。

  他拖垮了胡楊城,害青芝關外流離,如今她好不容易翻身,他哪有臉再去分她的羹?他說要為她打下黑石城,如今,卻反要她拿1/3個黑石城來換?

  太陽還沒落山,葉流西已經等在了營地外,蠍眼的大小頭目也都在,或翹首以待,或交頭接耳。

  風有點大,阿禾折回大帳幫她取了外套,逼著她披上:「西姐,你現在身體不好,一定不能凍著了,凍著的話,今晚就不許你跟斬爺喝接風酒。」

  她流產之後,身體一直就不大好,吹半夜冷風都沒事人一樣的日子,是一去不復返了。

  葉流西笑著披上外套,再一次看向黑石城的方向。

  趙觀壽早些時候跟阿禾通過話,說是最遲入暮時分,一定會把江斬送到。

  夕陽紅得有些灼目了,遠處終於出現了車輛,像背景那抹紅上蠕動著的小黑點,越駛越近。

  身後立時興奮起來,有人大叫:「快快快,放萬響炮,給咱斬爺去去晦氣!」

  劈裡啪啦,無數掛鞭炮齊響,刺鼻的硫磺味帶起大團白色的煙氣,像是大霧平地而起,鎮山河和鎮四海被鞭炮聲驚地四處亂跑,葉流西又好氣又好笑,向週邊避開了些,拿手掃開眼前的煙氣……

  透過隱約的煙氣,她忽然看到,那幾輛車就快到跟前時,驀地中途停下,有人驚慌失措地下車,然後是更多人沖下車,往其中一輛車邊簇擁,還有人朝這頭比劃著手勢,大聲叫著什麼,但鞭炮聲太響了,耳膜處嗡嗡的,她聽不到。

  怎麼了?

  葉流西攥緊外套,走了過去。

  她走得很慢,越走越慢,像是冥冥中有什麼預感,不想走到那個再也無法挽回的終點,阿禾超過她沖了過去,然後,蠍眼的人也越過了她,蜂擁著圍了過去……

  等到葉流西走到跟前的時候,那裡已經像墳地一樣安靜。

  圍著的人自發地讓出一條道來。

  阿禾站在打開的車門口,嘴唇煞白,她腳邊的地上,蘊了一灘血,還不斷有血從車沿邊滴下。

  葉流西輕聲問了句:「怎麼了啊?」

  §番外卷 九個月後 第十章 關內·流西

  江斬死了。

  死得從容而又有計劃。

  他在小花圃裡剪了一大束花,說是要送給青芝當禮物,那花並不美,搭配得也怪,而且氣味雜且濃烈,恰到好處地遮去了車裡的血腥味。

  開車的司機說,那束花的香味太沖,他的鼻子都嗅不出味兒來了。

  上車前,有人給江斬搜了身,查看是否攜帶利器,連花都搜了,確認那些花沒毒——大概也怕會出意外。

  末了一切無恙,只臨上車的時候,江斬向龍芝提了個要求。

  他想單獨跟她說幾句話。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