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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九


  邊上的猛禽衛想攔,怕江斬對龍芝不利,龍芝面色一沉:「我還用得著怕一個廢人嗎?再說了,他不敢的。」

  他是不敢,他聽說了一切,昌東的續命還要倚賴龍家,龍申又對這個女兒視若掌珠——青芝被她害得那麼苦,都還沒有對她動手,這就說明,青芝是有忌憚的。

  他不想再給青芝添亂了。

  龍芝陪著江斬坐進車裡。

  車門一關,車裡就安靜了,江斬語氣溫和,帶淒涼和無奈,問她:「咱們怎麼會走到這一步的?」

  一句話,說得龍芝眼眶發酸,她定了定神,回答他:「各為其主吧……但是江斬,你其實出身羽林衛,如果不是獲罪,你跟我,應該是一邊的。」

  江斬說:「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意思呢。我只是想跟你說,我真的喜歡你,但情分就從這裡斷了吧,以後大家就是敵人了,好了,我說完了。」

  車窗映上晃影,那是等在外頭的人有些不耐煩了。

  龍芝抬頭看江斬,四目相投,江斬伸手抱住她。

  龍芝沒有拒絕,她下巴擱到他肩頭,闔上眼睛,不忍心看到那個空的袖管,回到蠍眼之後,葉流西應該會幫他裝上鋼筋鐵骨的吧。

  江斬手臂虛搭住她的腰,撩開她披風,食指和中指朝下微微搭挑,把她腰側的匕首輕輕帶了出來,不動聲色地塞進車坐墊裡。

  時間差不多了,龍芝開門出去,換猛禽衛陪他坐後座,因為龍申之前交代過:送還江斬的時候,你就別和他同車了,免得葉流西看見了不高興。

  江斬目送她離開,目光繾綣,這繾綣讓她神思恍惚,甚至產生了錯覺,覺得這也許並不是兩人情分的終結,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也許來日還有機會再續前緣。

  ……

  車子開動的時候,江斬用外套蓋住身體做遮掩,對邊上的猛禽衛說:「我睡一會,快到的時候你叫我。」

  那人嗯了一聲,不疑有他。

  江斬身子倚住車門一側,慢慢闔上眼睛,腳邊放著那束花,唇角泛起古怪的笑意。

  他從不欺騙女人,但一生最好的演技用在龍芝身上,他並不覺得過分。

  他下手很狠,割了幾處動脈,最後把刀子切進小腹。

  他怕自己死得不夠快,他瞭解青芝:只要人在進蠍眼大營之前死了,她一定不會認這筆交易。

  青芝畢生的願望就是入主黑石城不是嗎,這1/3的黑石城,就算是他打下的吧,不要拿來換他,不值得。

  血越流越多,他拼盡所有的力氣圓睜著眼睛,想著,也許闔上眼的前一刻,還能看見青芝。

  大概是嫌花香得太熏人,司機打開了車窗,身邊的猛禽衛打了個哈欠,食指在車窗沿上有節奏地一敲一敲。

  江斬的眸光漸漸黯淡,神色卻愈發溫柔。

  他看見漫天大霧,聽見嘩啦的水聲,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偷帶青芝去澡堂洗澡的那個時候,她從簾子裡伸出濕漉漉的細胳膊,朝他發號施令:「快,給我肥皂。」

  他要回到青芝身邊去了。

  他要回到兩個人相依為命的日子裡去了。

  那時候最幸福,青芝只有他,他也只有青芝,沒有昌東,沒有龍芝,沒有爭鬥,也沒有機關算盡。

  他的願望從來都簡單,他只是希望,日子簡單而又純粹,到了八十歲的時候,還可以顫巍巍拄著拐杖,去給青芝送吃的。

  ……

  葉流西站著不動。

  太陽沉下去了,暮色裡帶著冷,風在耳邊刮,鞭炮的硫磺味也漸漸消退,方士和大營裡的醫生都過來了,要嚴明正身,看眼前的江斬是不是雙生子假冒的,是不是真的死了。

  人真多,聲音嘈雜,一張張臉都面目可憎,葉流西抬起頭,看到呆站在一旁的龍芝:她沒了表情,眼神裡也沒有光,杵在那裡,像幹死了很久的老樹枯枝。

  葉流西走向她,說:「回去告訴你父親,還有趙觀壽他們,這1/3的交易,不算數了。」

  龍芝抬眼看她,嘴唇失色且發幹,聲音也顛破沙啞:「江斬是自殺的。」

  葉流西面無表情:「我換的是活人,你拉過來一個死的。他是自殺嗎?誰能證明?誰知道是不是你們半路殺的?」

  她撇下龍芝,朝大營裡走,阿禾小跑著跟過來,葉流西說:「不准跟著我,天亮之前,也不准有人進帳打擾我。」

  阿禾沒敢再跟。

  葉流西一路走回帳篷,路上遇到她的人恭敬地避在一旁,叫她「西主」,還有不知道消息的人在燒大灶,篤篤篤地剁肉,空地上,酒罈子壘得像個小山包。

  這個晚上,本來該有一場接風酒的。

  葉流西掀開帳篷的門,跨了進去。

  門簾落下,帳篷裡一片昏暗,腿一直發抖,再也邁不開步子,帳篷布擋不住外間的無數雜音,那些聲音像螞蟻,窸窸窣窣,圍住帳周,爬上帳頂,無處不在,無孔不入。

  葉流西的眼前漸漸模糊。

  如果當初,不帶你出黃金礦山……就好了。

  天色將明。

  燃燒了一夜的篝火漸熄,灰燼中偶爾爆出一兩顆火星,劈啪一聲,垂死掙扎。

  阿禾搓著手,在帳篷前走來走去,身後是李金鼇,還有金蠍會的一幫人,有些人已經自發在為江斬戴孝了,很多帳篷口掛著飄飄的白布。

  阿禾心有不甘,去問李金鼇:「真的沒辦法了?你們方士不是很有本事的嗎?心弦呢?心弦行不行?」

  李金鼇沒好氣,這兩天,為了高深的事,他白頭發一茬茬地往外冒,本指著江斬回來,葉流西心裡一高興,就不會太逼迫他了,誰知道又出了這檔子事:「用心弦是有條件的,需要身上沒有傷口,人的周身元氣不外泄——斬爺身上,那多少傷口啊?」

  又攛掇阿禾:「你倒是進去啊,斬爺這事,喪事怎麼個說法?還有啊,還攻不攻城了?得改日子了吧……」

  阿禾瞪他:「你有膽你進,我才不進……」

  話還沒完,帳篷裡忽然傳來葉流西的聲音:「阿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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