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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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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住口。 他看到,葉流西滿眼的淚,手還維持著去拉的姿勢,循向看過去,是猛晃的池水,血水幾乎掩了原有的金色。 肥唐結巴了:「西……西姐,你怎麼了啊?」 葉流西這才回過神來,抬頭看,殘存的崖口處已經站上金羽衛,一個接一個地蕩繩而下,繩子搖來晃去,好像是在……蕩秋千啊。 她茫然地抹了把眼淚,說:「不知道,疼的吧。」 進了趟金爺臉,一進一出間,天翻地覆,那張五官扭曲的臉已經塌落成巨大的黑洞,曬礦料的空地也成了血腥氣滿溢的修羅場。 葉流西呆呆地坐著,漫山遍野的焦臭味熏人的眼,有礦工抬著擔架,在眼前不斷穿梭,躺在擔架上的人,幸運些的哀嚎痛呼,不幸的就只得了張蓋面的白布。 不遠處已經架起了臨時醫棚,昌東被抬進去了,那診療的大夫再三跟她保證會盡全力。肥唐焦急地站在黑洞下方,每次有傷者被抬出來,他就要衝上去辨認。 腿上一痛,低頭看,是幫她包紮的那個大夫正把繃帶裹實了收口。 趙觀壽走過來。 先看她傷處:「聽說是入肉穿骨,不過放心吧,你一身流西骨,沒那麼弱,好起來也快。」 葉流西問他:「蠍眼的人呢?逃了?」 趙觀壽臉上現出倨傲之色:「烏合之眾罷了,招攬了一些方士,自以為能禦妖鬼征戰……已經被擊退了,你和你的朋友可以在這多歇兩天,我待會要趕回黑石城,蠍眼今晚來勢洶洶,黑石城估計也遭了殃。」 葉流西嗯了一聲,又看向那張「金爺臉」:「裡頭有巨蛇,我進去的時候,你都沒提過這事。」 趙觀壽有點窘:「我們也沒想到……金爺是欲念成妖,所謂欲壑難平,它是唯一博古妖架上封不住的妖。後來發現了黃金礦山,方士們靈機一動,把金爺鎮在萬千金山之下——錢財雖然滿足不了人的所有欲望,但可以滿足大部分的欲望。」 「因為不能完全封住,所以它偶爾躁動,帶累周遭大震小震不斷——你看到的金爺臉,其實是個祭祀的神廟門面,金爺就是那條巨蛇。上千年下來,勉強相安無事,今天這狀況,的確前所未有,好在我們的方士已經結符逼它回巢了……」 葉流西沒再吭聲。 她不關心金爺是不是已經回巢了,她關心昌東的情況,關心高深和丁柳還沒有脫險,以及…… 奇怪,眼前總晃動著最後時刻,江斬的那張臉。 山門震響,趙觀壽的車隊魚貫而出,燈光雪亮,如同鋥亮長箭,呼嘯著穿梭而進漆黑的戈壁荒原。 前車陡然停下。 車燈盡處,立著一個人,身材高挑,穿帶兜帽的黑色披風,大風吹過,掀起的衣袍獵獵作響,看身形,應該是個女人。 前車的猛禽衛探身出來,橫刀於胸,眉目間盡是警惕之色:「什麼人?」 那女人沒說話,反倒是後方車聲響起,是趙觀壽的座駕越列而出,一路駛到那女人身邊。 車門打開,那女人矮身坐進去。 前車的猛禽衛愣了一下,知趣地縮回車裡,過了會,車隊重又上路,佇列不變,趙觀壽的座駕中途歸位,平靜得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 那女人抹下兜帽。 她眼眉細長,頭發黑直垂肩,齊劉海,發梢處微微燎焦,紅唇飽滿欲滴,唇線細緻勾勒,臉上卻又有未及抹去的灰黑,對比強烈,衝撞鮮明。 趙觀壽看向她,斟酌了一下她的臉色:「龍芝……」 龍芝抬手,示意他聽著:「搭我一程,死了江斬,蠍眼怕是要亂,我得在場,把各方安撫下來,過兩天我再找你,西出玉門,咱們已經成功了大半,別把尾給收砸了。」 §終卷:昌東 第一章 昌東足足昏睡了三天才醒過來。 他傷處在後背,昏迷時曾經咯血,由於被砸和被踩,大夫懷疑是強烈撞擊導致肺損傷,引發毛細血管和支氣管破裂,是否要開胸檢查待定,所以眼下做的主要是鎮痛、藥物治療、幫助呼吸等。 高深情況還不穩定。 他比昌東傷得要重,坍塌發生的時候,他把丁柳護在身下,好在砸向他的都是比較碎的石塊,沒有太受壓,但人被扒拉出來的時候,血流滿地,身體翻過來一看,才發現是腹部進了兩根彎折的鐵片,礦場的人認出來,說應該是「摜炮」爆炸的時候,從裡頭飛出來的廢鐵。 傷得這麼重,怎麼還有力氣爬高進了金爺臉呢?肥唐去問丁柳的時候,她哭得眼都腫了,說是根本不知道高深受傷——只知道「摜炮」炸開的時候,高深抱著她滾翻在地,順勢抓過邊上的屍體來罩護,然後就推她起來,護著她上金爺臉,進了祭祀坑。 阿禾也被砸傷了,還好是輕傷,不過給她包紮的時候,她突然吐血,嘴裡吐出一截類似舌頭的東西來,肥唐死都不信砸傷居然會殃及人的舌頭,問了丁柳,才知道代舌這件事。 聽說代舌是一對的,分主輔,主舌可以生出很多輔舌,所以某一條輔舌被丟棄了也無所謂,但是,主舌不在了的話,所有的輔舌都會脫落枯萎。 江斬在穹洞裡用過主舌,可見是隨身帶的,後來受了重傷,又跌進金池,主舌大概是毀了,隨之而來的,就是阿禾沒了舌頭,不能講話了。 肥唐都不知道怎麼安慰阿禾,憋了半天,指著一具沒救了被人抬出的屍體,對阿禾說:「你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好歹咱還活著呢。」 阿禾含著淚點頭,怪讓人心疼的。 葉流西也躺下養傷了,就算有一身流西骨,受傷畢竟是受傷,要是能立馬活蹦亂跳,那真不是人類了。 …… 所以這幾天,最忙的反而是肥唐和丁柳,各個病榻前奔走、打聽病情、送湯送飯、溫言安慰,乃至找人做臨時用的拐杖——做夢也沒想到,這五人同行的舟楫,有一天居然要靠他們兩個劃槳。 肥唐有一次挺感慨,對丁柳說:「柳兒,你說啊,咱們幾個人,就我們倆最弱雞,凡事要人護著罩著,結果吧,現在有能耐的都躺下了,我們反而連皮都沒蹭破幾處。」 丁柳回答:「不是說天塌下來,個子高的人頂著嗎?能耐大的人,比咱們風光,也比咱們受罪吧。」 肥唐愣愣的,覺得自己只想風光,不想受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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