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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煙塵土灰裡,葉流西已經掙扎著站起來了,一手握箭,臉上血道子混著土塵,目光冰冷,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死人。

  這氣勢,讓他很不舒服,什麼玩意兒,一個叛徒、雙手沾血的劊子手,死到臨頭,還鑲一臉有理的表情。

  江斬握緊鐵尺,殺心頓起:「葉流西,廢了一條腿,還有力氣打嗎?不去看看你男人是死是活?」

  葉流西說:「死了救不回來,活著待會再看也不遲,不料理了你,他就算還活著,待會也會讓你給弄死。」

  江斬點頭:「挺有腦子的,你今天運氣不錯,到現在都還沒死。」

  話剛落音,臉上一冷,疾沖兩步,近前時,鐵尺向著她咽喉橫抽,葉流西傷腿使不上力,身子後仰避過,單膝跪倒,腕上一抬,手中箭向著江斬腹部狠撩而去,江斬知道不妙,機變極快,一手猛摁她肩頭借力,試圖將身子半空猱翻——葉流西偏不讓他如願,身子突然軟倒,江斬等於是一把摁空,身子跌墜,葉流西來不及回箭刺他,但也絕不放過這時機,左臂屈肘,向著他腦袋狠狠撞去。

  江斬腦子轟得一震,身體翻滾開去,急撐地而起時,眼前都有些冒金星,抬頭正觸上葉流西目光,她單腿跪坐,眼神輕蔑,答他剛剛那句話:「現在沒死,待會也不會死。」

  周圍有碎石翻響,是劫後倖存的蠍眼和猛禽衛陸續起身,被埋的時候,不分你我,一片和諧,而今站起來了,瞬間又是你死我活,有蠍眼抽刀上前助陣:「斬爺……」

  江斬吼了句:「去找青芝!」

  話音未落,猱身又攻向葉流西,葉流西凝神屏氣,覷著他鐵尺砸到,正要橫箭去擋,江斬忽然大笑著滑步撤身,身子一縱,手中鐵尺向著近旁的昌東直插而去。

  葉流西大驚之下,也不顧上腿了,用盡全力飛撲過去,抱住江斬雙腿,半空中旋了個轉,兩人雙雙跌落地上,甫一落地,幾乎是瞬間扭打在一起,葉流西死咬牙關,打定主意不讓他靠近昌東,兩人纏鬥正緊,身下忽然一空,是那一塊支撐著的碎石沒架住,陡然坍塌,露出下頭一方金晃晃帶血色的池水來,兩人一併跌落池邊,眼見池水就在頭邊泛沫,幾乎是同時生出要把對方摁進池裡的心思來。

  但葉流西動得更快,瞬間跪起翻身,狠狠壓上江斬,一手扼住他咽喉,把他頭往池面上摁,江斬一時喘不上氣,揮拳猛砸她腰腹,葉流西心一橫,不管身上怎麼痛,手上就是不松,還越收越緊……

  江斬情急之下,驀地碰到她腿上箭茬,想也不想,伸手往傷處狠狠摳摁,葉流西痛得渾身一顫,手上霎時間脫了力,江斬翻身坐起,一手抓住她刀帶,幾乎把她身體都帶起來,正要往池水裡投,身後傳來肥唐的怒喝聲:「啊……」

  原來他吊在繩上,眼見下頭打成一團,喊破了嗓子又不見丁柳她們回應,急得滿頭大汗,忽然醍醐灌頂,激出一身的兇悍氣來:一干人都是為他才來的,萬一都死了,他也不想活了,不如去殺他一個痛快,殺一個夠本,殺多了都是賺的!

  於是奮力解開繩子,抱住鐵鍊半蹭半滑一路往下,到底時還差了一截,一咬牙跳了下來,正痛地噓氣,忽然看到葉流西那頭情勢危急,頓時血湧上頭,手邊摸起一把刀,大吼著沖了過去。

  虧就虧在吼了,到底是經驗不足——這一吼反而給江斬提了醒,他手上不松,迅速回頭,飛起一腿,一腳把肥唐蹬飛出去。

  肥唐耳邊都有風聲了,做好了被摔得七葷八素的準備,誰知道落地之後,身下發涼發軟,急回頭去看,居然是栽落在那一大截巨蛇的蛇身之上。

  而邊上,正奮力攻擊巨蛇的鎮四海被嚇了一跳,脖子上雞毛奓起,和肥唐對視了一眼之後,忽然兇悍之勁又起,像是要在他面前掙個表現,對準蛇身,撲騰著翅膀,拼命又啄又撓。

  肥唐只覺得心情難以言喻,脫口大罵:「你他媽這麼有精神,能不能用在正事上?」

  話剛說完,心裡咯噔一聲,爬起來一把抱住鎮四海,拔腿就往回跑。

  這一頭,葉流西傷口被江斬那麼一摁,疼得半個身體都麻木了,恍惚中看到肥唐被踢飛,身子重又被提起,她的頭仰垂下去,看到近在咫尺的金紅池面……

  江斬忽然悶哼一聲,狠狠咒駡,這咒駡聲裡似乎又有昌東的聲音,葉流西腦子一激,急抬頭去看,果然是昌東,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蘇醒爬過來的,正死死抱住江斬的一條腿,也不知道他使了多大的力氣,江斬怎麼踹都踹不脫,震怒之下,腿把昌東的身體帶旋到面前,另一隻腳重重朝他背心踩了下去。

  葉流西看到血沫從昌東嘴裡飛出,腦子裡刹那間一片空白,但這空白裡,眼睛卻看得分外清楚:昌東的身子底下,一直壓著她的那把刀,身子被帶旋過來的時候,那把刀也被蹭帶到近前。

  葉流西血沖上腦,一把把刀抽出。

  不遠處,肥唐用盡全力,把鎮四海砸向江斬:「走你!」

  鎮四海撲騰著竄向江斬的頭,雙翅拼命扇撲向江斬面門。

  江斬迫不得已,鬆開葉流西伸手去擋,腳下一絆,身體往下撲跌,葉流西翻轉身子,覷准江斬跌勢,狠狠掄刀上撩……

  電光石火間,腦子裡冒出的,居然是教肥唐刀法時說的話。

  ——要肩膀使力,以肩為軸。

  ——你整個肩膀都接到了刀身上,這樣揮灑起來,回轉的半徑得有多長?

  ……

  刀光隱入江斬左腋下,瞬間又從他肩頭爆出。

  不遠處,有人撕心裂肺大叫:「斬爺!」

  血如噴湧,斷臂飛出,江斬一聲慘呼,栽倒在地滾翻開去,葉流西爬到昌東身邊,伸手去掰他抱住江斬腿的雙臂,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剛剛把力氣使完了,怎麼也掰不開。

  肥唐沖過來幫著她一起掰,才剛掰開,腳下踩的石塊忽然塌落不穩,肥唐抬頭去看,臉色都白了,抱住昌東的上身就往後拖:「快,西姐,把我東哥往邊上抬,蛇身縮回來了。」

  按說洞底的水面,差不多被七零八落的石台石塊給遮蓋住了,但金爺這一回巢,地面重又翻覆,他們現在站的位置,恰是受波及最厲害的地方,葉流西腦子嗡嗡響,一時忘了腿傷,托起昌東的腿就想邁步——果然腿上一痙攣,撲倒在地,拿手去撐時,撐了滿手溫熱的血,低頭一看,心裡猛然一跳。

  她正對著江斬的臉。

  他失血過多,嘴唇一片煞白,但一直看著她,眼神裡有奇怪的喜悅,又有無力回天的傷悲,唯獨……沒有恨。

  跟剛剛要殺她而後快的江斬,幾乎是兩個人。

  葉流西怔住了。

  江斬笑了一下,嘴唇翕動著,從喉嚨裡艱難吐字,說:「你要小心……」

  話沒說完,蛇身溜入,他身下的石塊盡數坍開,葉流西也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伸手去拉他。

  拉了個空,自己的身下也隨之塌落,說時遲那時快,肥唐一個虎撲,猛力把她抱拽了回來。

  肥唐喘著粗氣,腿都抖了:「西姐,你怎麼不動啊,剛剛真是好險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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