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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昌東醒過來的時候,肥唐正守在他床邊吭哧吭哧地啃饅頭,忽然聽到聲響,驚得立馬噎了,憋紅了臉喘不上氣,水杯摸起了連灌幾口,才連珠炮一樣對著昌東說話:「東哥,你現在別用氣啊,不能動感情,也不能大口呼吸,得緩著來,可以微笑,但不能大笑……」

  他說得語無倫次,整個人跟急腳雞似的,昌東忍不住就笑了,果然沒能笑到最後——才笑到一半就胸口脹痛,他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把這痛給壓伏下去。

  然後問肥唐:「流西她們還好嗎?」

  肥唐不樂意了,雖然剛剛是他讓昌東別動感情別用氣的,但畢竟之前經歷的是大陣仗啊,同伴包括情人都生死未蔔呢,不該漲紅了臉?不該心急如焚?不該歇斯底里?

  居然不按他腦補的劇本來,怪沒勁的。

  肥唐說:「東哥,我怎麼瞅你說話這麼穩呢?你就不著急啊,萬一我們這死了一個兩個的……啊呸呸呸。」

  他趕緊朝自己臉上抽了一記。

  昌東說:「看你剛吃飯的樣子,就知道大的紕漏應該沒有。別跟我打哈哈了,我說話一多,就有點喘不上氣。」

  肥唐趕緊端正態度,把各人的情況一一說了,特別強調葉流西都能拄著拐下地走了,又給他普及了一下蠍眼當日的攻擊

  如何用雙生子假扮龍申叩開山門,戰況是如何激烈,蠍眼驅妖前行,黃金礦山的方士水準都有點寒磣,眼見羽林衛節節敗退,忽然之間,好像是有龍家人助陣,引地火,結出龍家絕殺技,也就是龍騰虎嘯的符印,最終將局勢扭轉,蠍眼的亂黨望風而逃……

  又說到趙觀壽,當夜就回黑石城了,這兩天傳回消息,果然蠍眼在攻擊黃金礦山的同時,也在黑石城生了亂,不過黑石城是方士和羽林衛的大本營,人禍倒沒造成太大損失,主要是天災——聽說是有史以來最大的震級,饒是有個半球形不倒翁的地基,還是塌了不少房子,連城牆都裂出個大縫……

  昌東打斷他:「江斬他們呢?」

  肥唐說:「江斬掉進金池裡去了啊……對了,金羽衛清了金爺洞,原來那巨蛇就是被封住的金爺,金爺臉是它神廟的門面,跟你們一起進洞的猛禽衛,死了好幾個,不過除了掉進金池的,其它人的屍體都找到了,還找到了四具蠍眼的屍體,都燒了。」

  昌東一愣:「四具?我記得,江斬帶進洞的手下,不止四個啊,其它人呢,抓起來了?」

  印象中,有十幾個人那麼多。

  肥唐說:「沒,就找到四具屍體。」

  昌東想了想:「是不是金爺洞另外有密道,他們從那跑了?」

  肥唐否認:「絕對不是,我都現場看過了,金羽衛也怕有密道,整個穹洞,都敲打過一遍了,百分百保證沒有……估計是趁亂逃出去了吧,青芝那娘們也沒抓到,不知道跑哪去了。」

  昌東沉吟。

  趁亂逃出去了嗎,他怎麼印象裡,昏迷的那一刹,看到金羽衛已經殺進金爺洞了呢?

  按說當時既然戰局扭轉,敵弱我強,想堵截洞裡的蠍眼餘孽,甕中捉鼈一樣輕易,不可能讓人逃脫了啊。

  他看向肥唐,欲言又止。

  肥唐心領神會,嘿嘿笑起來:「你是想見我西姐吧?等著啊,我給你叫去。」

  葉流西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聽到肥唐喊她,又聽到「東哥」兩個字,心裡一個激靈,趕緊爬起來。

  她說是腿上受傷,但其實跟江斬近身搏鬥的時候,身上挨過不少拳腳,元氣傷得厲害,精神一直很差,這兩天,除了去看昌東和高深,大多數時間,不分白天黑夜,都是睡著的,而且一睡就是很久,像是要把那一場激戰耗費的所有力氣都給睡回來。

  爬起來之後,意識還有些昏沉,肥唐把拐杖遞來給她,重複了一遍:「我東哥醒了,要見你呢。」

  葉流西趕緊拄起拐杖走了,步子很急——這兩天,她用拐已經順了,杖頭隨著她步伐,蹬蹬敲擊地面,像小鼓點,她一路聽著,自己都覺得好笑。

  到了帳門口,先掀開簾子往裡看。

  都來過十幾次了,每次一掀簾,就看到昌東躺在那,不蹭不挪,呼吸都省空氣——暈倒了都有老藝術家不給人民添麻煩的風範。

  今次終於不一樣了,昌東正偏頭看她。

  葉流西籲了口氣,靠著門邊看著他:人長眼睛真好,眼睛一睜,整張臉都有活氣了。

  昌東說:「你站那幹嘛?還要我去請嗎?」

  葉流西笑,撩開簾子,一瘸一拐地進來,昌東看著她在床邊坐下:「你這人這麼不講究,上門探病,都沒給我拎兩斤蘋果。」

  葉流西抓起拐杖,在地上頓了頓:「給你兩拐要不要?」

  昌東說:「你是不是嫌我被打得少了?」

  葉流西想笑,又有點心疼,兩臂交疊著趴伏到床邊,昌東拿手拂開她頭髮,眉心一擰,說了句:「留疤了?」

  是留了,江斬的那一記鐵尺,從她耳邊掠到下頜,劃得有點深,大夫說,就算用最好的疤痕藥,也沒法恢復到從前了。

  也沒什麼好遮掩的,葉流西側了臉,好讓他看得清楚:「我覺得也沒什麼,大家都說,這疤還挺好看的。」

  昌東:「……這大家都是指誰?」

  葉流西說:「主要……指我。」

  還沒說完就埋下臉笑了,昌東伸手摸她頭頂,慢慢又蹭磨到她臉,掌心寬厚溫熱,帶一點點粗,葉流西拿臉貼住了,眼眶慢慢泛紅,一動也不想動。

  昌東說:「你心情不好。」

  葉流西沒看他,目光落在臉側的床單布上,那布紋理粗,但雪白,不知道洗過多少次了,有點起毛。

  她說:「你這都知道?」

  昌東嗯了一聲:「你不高興的時候,身體周圍氣壓都不太一樣,我稍微靠近點就感覺到了……不準備跟我說說嗎?我呼吸是有點困難,但腦子不困難。」

  他說話是有點接不上氣,葉流西抬起頭,幫他把被子卷開些,省得壓在胸口沉得慌:「這兩天,我老是想起江斬死的時候……」

  她一五一十把當時的情況給他說了,包括江斬奇怪的眼神,那句沒說完的「你要小心」,還有他沒入池中的刹那,她不知不覺流出的眼淚。

  昌東靜靜聽她說完:「然後呢,你的懷疑是什麼?」

  葉流西說:「他死的時候,跟前一秒判若兩人,我在想,他是不是死的時候想起了什麼,他之前那麼恨我,想殺我,是不是也被人蒙蔽了。」

  「昌東,很多時候,身體的記憶比腦子的記憶頑固。就好像我不記得為什麼,但我的手可以流暢地在眼角畫出蠍子——我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哭,但我當時,確實是流淚了……」

  葉流西有點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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