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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肥唐他們每次來送飯撤飯,磨磨蹭蹭,唉聲歎氣,就是不講話。只可能是你要求的,你想幹什麼?」

  葉流西反問他:「我想幹什麼?」

  昌東說:「我也在想啊。」

  「想來想去,覺得你可能是想說:我就是不讓人勸你,愛吃不吃,不想死就自己爬起來吃,別覺得我們拿你當回事。然後等我餓得只剩一口氣了,過來挖苦我兩句,外加踹我一腳。」

  葉流西說:「就沒把我往好點想?」

  「有啊,還有一個可能是,你不想讓人吵我,先讓我靜幾天,自己想清楚,然後過來,看看我是不是值得被拉一把。」

  葉流西哦了一聲:「那現在呢,你覺得我準備幹嘛?」

  昌東說:「可能要打人了吧。」

  葉流西笑起來,過了會伸手給他,說:「跟我走吧。」

  昌東伸手出去,輕輕握住她的手。

  §第五卷 荒村 第九章

  葉流西反手一握,用力一拉,居然沒拉動。

  她眉毛一挑:「看來是不想起啊?」

  昌東笑:「腿有點僵,三天沒用它,它大概是忘了自己該怎麼動。」

  他借她的力,撐著地起來,葉流西也笑,俯身扶了他一把。

  她知道他還是會難受的,只是小孩子難受,只會東西一扔哇哇大哭,成年人難受,依著性格不同,捶胸頓足,買醉哽咽,沉默寡言,或者淡淡一抹笑。

  昌東沉默了兩年,笑是知道一切無濟於事,跟生活講和,掩上傷口,不為難自己,不麻煩別人。

  葉流西說:「走吧。」

  她牽著昌東出來,肥唐服務到位,倒扣的水缸底當洗漱台,牙膏擠上刷頭,毛巾搭好了放洗臉盆沿,就是看到昌東沒挨打,心頭略失落。

  葉流西推昌東到台前,指指牙杯:「刷牙。」

  昌東端起了牙杯刷牙,牙膏是帶點勁辣的薄荷味,嗆人的眼睛,刷完了想緩一緩,葉流西指臉盆:「洗臉。」

  看來是有安排,昌東好奇她會管到哪一步,洗完臉轉頭看她,她說:「刮鬍子。」

  刮完了吃飯,吃完飯,碗剛擱下,她又指示:「走,散步。」

  昌東忍不住:「散完步呢?」

  「散完步了,你就去睡覺。」

  懂了,剛吃完飯就睡覺不好,她倒是還挺講究的。

  昌東跟著她走出院子。

  她帶人散步還提刀,刀刃亮白,又新磨過,不知道的,大概以為她帶他出來正法。

  昌東想笑,抬頭看,陽光正好,一樣雲天,其實也分不出什麼關內關外。

  走了沒多久,看到孔央的那座小墳包,昌東走過去,撿了些石塊,在墳周圍綴一圈,可惜的是這裡草木貧瘠,想送朵花都辦不到。

  葉流西想把眼塚的事告訴他,話到嘴邊改了主意,覺得睡完覺再提不遲,她自己找了處矮牆,盤腿坐上去等他,低頭拿刀刃刮擦牆皮,黃土夯的牆,又風化多年,刀刃一擦就是黃灰簌簌。

  這也是在刮沙塵暴,刮給蟲蟻的。

  玩得正興起,身體籠進一片影子裡,是昌東過來叫她:「走吧。」

  她不抬頭,只抬手:「扶一把。」

  昌東扶住她手,覺得她手腕纖細,真是稍微用力就能拗折了。

  兩人繞著村子走了一圈,誰也沒說話,昌東偶爾低頭看兩人的影子,有時離得遠,有時離得近,有一次,他落後了些,葉流西走到他斜前,影子若即若離,交疊在一起,像是溫柔輕擁。

  昌東愣了一下,覺得日光淩厲,堪透一切,讓人好不自在,他叫住葉流西說:「回去吧。」

  葉流西送他進到地窖,光熱還沒滲進來,裡頭有些陰涼。

  候著他躺下,葉流西提醒他珍惜眼前:「昌東,我對你的額外照顧,就到這裡了。你睡醒之後,可別想著自己還會有優待。」

  原來過去幾天已經是優待。

  能獨處一隅、餐飯有繼、取食隨意、不被打擾不被追問,的確已經是莫大優待,他是成年人,不需要別人在耳邊嘮叨「逝者已矣生者堅強」,這道理,讀過書的人,都一說一籮筐。

  昌東說:「這話你應該等我睡醒了再講,現在就說,我受了刺激,會睡不好的。」

  他閉上眼睛,把帽檐壓下,聽到她離開的細碎步聲,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她。

  那天,不知道小何怎麼售的票,她第一次進戲場,買了票卻沒座位,昌東在幕布後看到,有點擔心,怕她計較。

  她卻完全無所謂,抱著胳膊倚著牆,牆上掛滿各色皮影,都是歷朝歷代的戲裡人,幕布後的光透打出去,整面牆寫滿悲歡興亡,光轉影踱,她是最漫不經心的看戲人,卻比幕布上鬧鬧嘈嘈的一切更耐人尋味。

  ……

  昌東做了個夢,夢見長得看不到盡頭的沙漠公路,沙流如霧,孔央穿著緋紅色的長裙,在沙流裡越走越遠,而他坐在越野車頂,一路目送。

  願你從此安寧,再無俗事驚擾。

  丁州很疼他這個外甥,臨死時握著他的手說:「昌東,把這事忘掉吧,忘掉了,一身輕鬆,才好重新開始。」

  昌東說:「忘不掉……不過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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