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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第二卷 玉門 第四章

  這個女人,像一條蛇,蛇信子嘶嘶的,不放過人腦子裡每一個角落,連積的垢都要舐乾淨。

  昌東回答:「一時恍惚。」

  「掐點恍惚?」

  「那有人還掐點失憶呢。」

  葉流西惱火:「昌東,你別以為我對你和孔央的事感興趣,你搞清楚了,我們兩個人,不是萍水相逢,我挎包相機裡的女人照片,是你死了的女朋友,我為這個才找上你的!你隱瞞任何事,都在擋我的路。」

  道理昌東都明白,但釣魚慢下餌,你都只說三分話,要別人掏心掏肺?

  他加重語氣:「一時恍惚。」

  說完了,轉身想走,葉流西出手好快,單手揪住他衣領,另一手推住他肩,膝蓋抵住他腿,把他狠狠撞到車身上:「你什麼玩意兒啊?」

  昌東沒提防,後腰硌得生疼,也真新鮮,這一招,只有他對別人用,印象中沒兩次,氣急了才上手,現在換自己了,還是被個女人。

  低頭看,衣領都被拽沒形了。

  他挪了下身子,讓自己在她的鉗制下倚得更舒服,也沒反抗的意思:「還是那句話,買賣不成仁義在,每次說僵了就翻臉,真就不給大家留點餘地?你這麼篤定以後不會有事求到我?」

  有嗎?葉流西想了一下。

  再然後,她忽然鬆手了,還很好心地幫他把變了形的領口撫了撫,仰頭莞爾:「昌東,你幫我拖個車唄。」

  什麼……走向……這是……

  昌東用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他仰頭看沙坡高處。

  月亮微光下,兩行深淺的窪窩,那是下行的腳印。

  難怪她過來,他都沒聽到車聲,原來是陷車了。

  老天難得這麼配合他,昌東冷笑:「你對不起都沒說一聲,我憑什麼幫……」

  「對不起啊。」

  昌東差點氣笑了,頓了頓湊近她,說:「葉流西,你要點臉,別跟我說話了。」

  他扯了扯領口,轉身上車,撞上車門時用了力,扇起邊上的沙,像有風起。

  葉流西歎了口氣。

  昌東骨頭比想的硬,不吃她恫嚇,她虛心改過,態度變好,又說她不要臉。

  她還是喜歡肥唐那樣的,後頸被揪住,臉都白了,一直叫她姐:「姐,姐,有話好說,別動手行嗎……」

  那個被她脫光的男人也不錯,綁他的時候,在床上掙扎如待宰的雞,幹嚎說:「美女,錢都給你,別要我命,我保證不報警……」

  人家這才叫聽話、上道、好相處,昌東這什麼男人,難伺候。

  她覺得沒勁,一時間又無處可去,索性一屁股坐下,想想還是氣難平,一頭躺下來。

  沙子細軟,味道還挺好聞,白天的余溫已經散了,漸漸轉涼,要她拿體溫去捂。

  昌東準備休息,調完座椅靠背,一抬頭不見了葉流西。

  心裡沉了一下,覺得這女人神出鬼沒。

  再一欠身,發現人在車前頭背對著他趴著,那扭曲的姿勢,也幸虧是在此時此地,別處見到,他會當成是專業碰瓷的。

  昌東耐住性子。

  五分鐘過去了,她沒聲息,不挪不動。

  昌東忍不住撳下車窗,探頭出去吼她:「葉流西,你幹什麼?」

  葉流西冷冷回答:「睡覺。」

  「你不知道這個溫度,不能露天睡嗎?」

  葉流西答得斷斷續續,語氣風涼:「我有什麼辦法……車陷了……床在車裡……走回去那麼遠……」

  昌東忍住氣:「你不會朝我要帳篷嗎?」

  「我……要臉,你不是讓我……別跟你……說話……嗎……」

  說完又不吭氣了,趴成一截枯乾的胡楊木,讓他想掄起來,有多遠扔多遠。

  又過了五分鐘。

  越野車引擎聲驀地大噪,輪胎磨轉,胎底積沙迸濺,車燈轟然打開,雪亮的強光照亮車前的空地,像黑暗的舞臺上,投光燈乍明。

  葉流西淩亂的髮絲在氣流中揚起,她睜開眼睛。

  聽到昌東冷淡的聲音:「車陷在哪了?我去拖。」

  葉流西麻利地爬了起來。

  一大早,肥唐收到昌東電話,讓他隨便吊哪個車隊的尾,中途到野駱駝自然保護區核心區那塊大牌子下匯合。

  又吩咐他在礦區買點蔬菜,品相不好也要,尤其是要買蘿蔔,沒白蘿蔔的話,胡蘿蔔也可充數。

  肥唐嘴上應了,掛了電話才納悶:為什麼啊?

  邊上「旅遊接待」的人給他解惑:「進羅布泊,兩件事必須得做不知道啊?一是到彭公餘公的墓前頭送礦泉水,二是吃蘿蔔,都保進出羅布泊平安的。」

  肥唐買了兩斤蘿蔔,心說:我東哥還挺迷信的。

  他跟著昨晚那群開拓者俱樂部的車隊出發,一路飆到說好的那塊牌子前頭:其實就是立起的大鐵架子,鍛好的字塊被焊在橫杆上,字和鐵架都已經掉漆,鏽跡斑斑,透過架子格,能看到遠處的荒漠禿山,像擠挨的墳頭隆起。

  昌東和葉流西的車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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