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四月間事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可哥樹忽然生氣:「這個女人是不是人啊,我每次要甩了我老婆的時候,她都又哭又叫,抱著我的腿不讓我走……」

  他終於追了出去,大叫:「哎!哎!岑小姐!」

  岑今停下腳步,轉身。

  雨還在密密地下,可哥樹不停地抹去從額頭流下的雨水,說:「你知道衛回到哪裡去了,你的事情了了之後,去把他追回來吧。」

  岑今說:「不是已經分手了嗎?」

  可哥樹悻悻,又不願意承認是自己胡謅:「那你也要去追啊。

  「我瞭解衛,他為你做了那麼多,連命都拼上了,是真的喜歡你。知道真相之後,他的第一反應是問恩努,你是不是沒有生命危險了——你懂嗎?他做了這麼多事,如果你都不去追他,不去挽回他,他多難受。」

  岑今笑,雨打在臉上,冰涼,眼睛裡卻熱到酸澀。

  「我不是為了你,我還是不喜歡你,我是為了衛。你知道他從小被他爸帶著偷渡到歐洲,然後被賣了。他這個人,對什麼都不熱衷,也不想安定,老說自己是條破船,到死晃到岸。他對你這麼上心,我也很意外。雖然你不好,但是等他再遇到這麼一個,不知道要多少年,所以也就湊合了。」

  岑今笑到哽住。

  「你覺得對不起他、虧欠他,那挺好。你心裡愧疚,就會加倍對他好,你就慢慢還吧。所以你要去追他,不管他怎麼煩你、趕你、罵你,你都別走。他不會計較的。衛這個人很好,只要你以後老老實實的,別再去創立什麼組織了……」

  他忽然警醒:「哎,你只創立了上帝之手一個吧?你沒創立其他的吧?」

  岑今轉身上車。

  車門關上,可哥樹急得繞著車子晃:「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去不去追啊?還有,你到底創立了幾個啊……」

  車子發動了,可哥樹不得不避到一旁。擦身而過時,車窗忽然推開,岑今從裡頭飛出來一個紙飛機。

  飄飄悠悠,半空裡飛了一程,機翼被雨打濕,慢慢滑落到地上。

  可哥樹盯著飛機看。

  真幼稚,這麼大了還玩紙飛機,以後都不知道怎麼照顧衛。

  還有,根本沒他折的飛得遠。

  飛機飛抵赫爾辛基,是在晚上。

  最後一程遇上氣流,機身顛簸不停,滿艙的乘客驚呼、祈禱,終於機輪觸地,個個如釋重負。

  大概是因為傷勢反復,衛來睡得昏沉,沒有做夢,只覺得身在船上,浪頭不息,一波又一波,不知道要把人推向哪裡。

  空乘叫醒他,示意可以下機了。

  進入機場大廳,人聲鼎沸,高高的色彩絢麗的看板上,是芬蘭大學生們年輕明快的笑臉,上頭寫著——

  「給春天戴上帽子!歡迎來到赫爾辛基『戴帽節』!」

  邊上是大液晶屏的日曆計時。

  每年的四月三十號,又叫戴帽節,是芬蘭人慶祝春天到來的狂歡節。

  四月已近尾聲。

  衛來一身夏裝,剛出機場大門就凍得一個激靈,趕緊折回,隨便買了件外套,裹上了又出去。

  自己都覺得好笑,四月的一頭一尾,程度不同的春寒料峭,他兩次回赫爾辛基,都穿得不倫不類,一次裹邋遢汙髒的獸皮,一次清涼到讓人側目。

  回到公寓樓,衛來照例先去埃琳的酒吧。進門之前,他看到門楣上那句「We care about the world」。

  他仰頭看了好一會兒。他說出這句話時,自己也不是很關心時事,只是嫌棄埃琳連中國都不知道。而埃琳把它作為店名,是因為她覺得這是很好的噱頭。

  ——「衛,我可以在酒吧放新聞啊,赫爾辛基還沒有酒吧這麼做過,多新鮮!」

  一再提及,通常心不在焉;真正決定去做的,反而很少宣之於口。

  有出來的客人,禮貌地請他讓一讓。

  進了酒吧,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煙酒聲色,樣樣不缺。衛來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那個埃及豔後,眼影塗得深重,摟著一個俄羅斯人的脖子,笑到花枝亂顫。

  吧台裡沒有人,水母缸裡水泡咕嚕咕嚕,暗綠色的幽光依舊,那兩隻老態龍鍾的水母有人照拂供養,永遠學不會生活積極。而水母缸旁……

  是那盆白掌,長勢正好,已經抽出新的苞葉,色澤淺碧。兩枚瓷白的佛焰苞稍卷,邊沿若即若離,像是終將挨靠。

  衛來微笑,正準備過去——

  「David's coming!」

  衛來笑,眼角餘光瞥到拎著空託盤雀躍著一路過來的埃琳。他側過受傷的肩膀,把另一邊留給她。

  果然,埃琳將託盤一丟,幾乎是抱住他肩膀:「衛,我每天都在想你!」

  這也就是客氣話,聽聽就好。衛來看了她一眼,覺得這一次,她吊在自己身上的時間有些長。

  他將目光掃向酒吧內場:「別是故意做給誰看的吧?」

  居然真讓他說中了,埃琳的臉上一紅,然後拉他:「你看那……」

  有人正進到吧台,是個棕色頭髮的小個子姑娘,下巴尖尖,長著一雙靈動的大眼睛。

  埃琳低聲說:「那是阿莎。」

  衛來點評:「跟上次那個保加利亞女孩差不多,你總是喜歡這種小個子。為什麼不找個高挑的、前凸後翹的、腿長的?」

  埃琳啐他:「呸,是你喜歡的吧。」

  衛來很善解人意,拽她過來抱住:「才交往?是準備讓她吃醋嗎?那配合你,但幹嗎找我?你扮雙性戀?」

  埃琳氣得在他身上亂擰。她不像岑今,找不到他最怕疼的那處軟肉,怎麼擰都不疼。

  衛來拍拍她腦袋:「不跟你鬧,我拿回我的花,老規矩,要回去睡覺。」

  他大踏步向吧台走去。埃琳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之後,趕緊過來攆他:「哎……」

  同時發聲的,是那個阿莎。在他的手挨到盆邊時,她眼疾手快,連花帶盆一把抱進懷裡。

  這是……幾個意思啊?不知道花是誰的嗎?

  埃琳把他拉到邊上,吞吞吐吐:「那個……衛,這花送我吧。」

  衛來咂摸出點意思來了——合著請她照顧個花,到末了土都沒給他留一撮?這放到以後,敢把老婆交給她照顧嗎?

  埃琳說:「上次電話裡就想跟你說的,誰知道你那邊信號不好。這花真的會給人帶來好運……你知道嗎,我不會養,一周不到,差點兒養死。我想著這樣不行啊,你不是說,花沒了,你就沒了嗎,我可不能讓你死啊。我就抱著花出去,想找個懂的人……」

  馬路上人來人往,遇見阿莎。阿莎其實沒看到她,先看到的是花,急得嚷嚷:「你就這麼抱出來?這花不能凍的!」一邊說一邊除下外套,小心地裹到花盆的迎風一面。

  衛來斜乜她:「這就看對眼了?發展到什麼階段了?」

  埃琳期期艾艾:「喝了幾次咖啡,現在她每天下班後來店裡幫忙,牽過手……大家認識一個月都不到,我不想發展得太快了,你覺得呢?」

  衛來不吭聲,在「快不快」這一點上,他沒什麼發言權。

  他頓了頓說:「所以就這麼著,把我的花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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