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四月間事 | 上頁 下頁
一一七


  埃琳居然振振有詞:「怎麼能是你的花呢?你也就是起個轉交的作用。你養過它嗎?澆過水嗎?松過土嗎?除過蟲嗎?你什麼都沒付出,這花要保佑,也不保佑你啊。」

  衛來忽然發現,埃琳也是個天生的談判高手。她說完了,又擺出一副央求的笑臉:「衛,給我吧,我和阿莎都喜歡這花。看在我愛了你那麼久的分兒上……」

  又拿愛他來說事,愛了他那麼久,床都沒給他鋪過一次,還要走他一盆花。

  衛來咬牙切齒,但要命的是,他覺得埃琳說的有道理。

  也對,他沒付出過,這花即便真的很玄,能保平安,保的也不會是他。

  於是他說:「……行吧。」

  衛來睡了長長的一覺,沒醒過,但不安穩,大夢如戲。

  夢見十萬火急,他追著一個人跑。那人有塊神奇的表,能讓時間倒流。他跑了好多路,終於摁倒那人,逼著他把時間撥回六年前。

  那人動作太慢,磨磨蹭蹭,衛來沒耐性,把表奪過來,狠狠一撥。

  使的力氣太大,撥過了頭,一時間天旋地轉。反應過來時,他正站在一條鄉間的小路上。

  時候是秋天,道旁長滿萋萋野草,草尖染長長的薑黃,樹上的葉子緩緩落飄。而岑今,就在這條路上慢慢地走。

  她只有四五歲,穿小花衣,紮兩個羊角辮,辮子支棱著,像人一樣倔強。

  斜挎著一個小書包,走路走得慢吞吞,草也要挨過去看,小石子也要彎腰去撿,看到樹也要比比身高——是那種會惹急著趕路的母親上來揪耳朵的小姑娘。

  衛來跟上去,看她只那麼丁點大,想笑。

  她察覺到有人跟著,很警惕地回頭,說:「你是誰啊?」

  衛來蹲下身子,看她裝出很凶模樣的小臉,不知道該怎麼說,頓了很久才開口:「你以後會認識我,你會上我的船……」

  岑今說:「滾蛋!壞人的車和船,都不能上!」

  她掉頭就跑,小短腿噔噔的,書包一直打屁股。跑遠了還慌裡慌張地回頭看,腳下一絆,摔了個跟頭,下一秒飛快地爬起來,小軲轆一樣,又轉遠了。

  衛來第一次發現,原來岑今這麼能跑……

  醒來的時候,唇邊猶有笑意。窗外是被濾透到近乎稀薄的人聲,飄在高處,連綿不絕。

  他在床上躺了會兒,這才想起今天是戴帽節。成千上萬人正聚在市中心的南碼頭廣場,那裡有艾曼達女神銅像。

  上世紀初的晚上,有一群學生在艾曼達銅像附近徹夜狂歡,無意間看到夜色裡孤獨的女神像,怕她冷,於是給她圍上飯店的臺布,又有人取下頭上的白色圓頂黑簷帽幫她戴上。

  女神不再孤高,披著臺布,帽檐下露出的頭髮波浪一樣捲曲。有鴿子從旁掠過,夜晚都變得俏皮。

  從此以後,一年一度,每到那個日子,總有人去給艾曼達戴帽子。久而久之,成了固定節日。

  衛來經歷過一次,狂歡自下午開始,幾乎半個城市的人都會在女神像前聚集,自發戴上白頂黑簷帽,奏響音樂,開香檳,舉杯慶賀,互相擁抱,徹夜狂歡至淩晨,等待代表著春天的五月到來。

  聽這聲響,節日的慶祝已經開始了。

  衛來起身,順手拿過手機,上頭有一條短信,麋鹿的。

  ——明晚九點,酒吧。

  他想了好一會兒,意識到自己睡過頭了,短信裡的「明晚」,應該就是今天。

  受戴帽節的影響,酒吧裡人不多,連埃及豔後都沒來上工。埃琳和阿莎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說不完的話。

  麋鹿來得很準時,門一推開,直奔衛來坐的那張桌子——自桑拿房那一別後,這是第一次見面。

  麋鹿想必又有千言萬語,如同努比亞的沙暴傾瀉。衛來防患於未然,防他行事誇張,還要防他揶揄嘲笑。

  「別叫我聖誕樹,別上來就抱,老實坐下,敢笑我愛上客戶,你就滾蛋。」

  真是刀刀都砍在了要處——麋鹿僵了半天,一臉的欲求不滿,終於悻悻坐下。

  然後他把拎著的包擺上桌面:「沙特人把你的報酬打過來了,知道你喜歡現金,但不喜歡面值太大的——換好了。」

  衛來拉開包鏈,略掃了掃,忽然想起什麼:「幫我捐了嗎,割禮的那個?」

  麋鹿說:「真捐啊?」

  衛來斜了他一眼:「有點心疼,但說過的話又不能收回來。」

  麋鹿驚喜交加:「衛,你居然知道心疼錢了?這一個月真是沒白過!捐一半,還剩一半,剩下的,你不會再去拉普蘭包船了吧?」

  衛來沒吭聲,頓了頓,問他:「剩下的錢,夠買下我住的那套公寓嗎?」

  麋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想買房?」

  衛來輕描淡寫地說:「總得有個落腳的地方。」

  他招招手,示意埃琳上兩杯黑啤。

  麋鹿忽然想起了什麼,打量了他一回,覺得他情緒還算穩定,應該不會避諱。

  「有件事,你可能感興趣。記不記得……你讓我打聽熱雷米一案的細節?」

  衛來看他:「怎麼說?」

  「我花了些錢打點,和警局內部的人通了關節。據他們說,這案子沒銷,但也沒進展,所以他們又倒回去,把一些排除了嫌疑的人拿出來查,其中就有岑小姐。」

  「然後呢?」

  「就在來的路上,他們給我更新了進展。說是昨天,法國警方收到一封來函——卡隆的上帝之手宣稱對三年前熱雷米被害一案負責。」

  衛來一愣。

  麋鹿嘖嘖:「沒想到吧,收到來函的當天就結案了,據說還吃了宵夜慶祝。」

  衛來喃喃:「是沒想到……」

  他輕笑起來。

  這算是絕處逢生嗎?一路走來,都是上帝之手想要岑今的命,臨到末了,為她掃平最後一道障礙的,也是他們。

  他說:「岑今還是很會選,恩努是個能做事的人。」

  麋鹿冷笑:「她當然會選,選你不也是選對人了嘛,就是在保護區裡瞎了眼……」

  衛來面色一沉:「在保護區裡她沒得選。」

  麋鹿沉不住氣:「還為她說話呢,害得你差點兒死了。如果那個狙擊手再高明那麼一點,如果當時不是我讓可哥樹小心那三個保鏢,你現在在哪兒呢?你還做得成聖誕樹嗎?早燒成灰了吧。」

  衛來沉默了一會兒:「從虎鯊的船上下來之後,路線就一直是我在定。我問她:『你跟著我走,我真把你帶進危險裡,你會怪我嗎?』」

  「她回答說:『跟著你走,又不是說著玩的,是我的決定。真的遇到危險,願賭服輸,有一半是我的責任,只怪你一個人就沒勁了。』」

  麋鹿聽得一頭霧水:「你想說什麼?」

  衛來問他:「知道我為什麼拼了命地幫她嗎?」

  「因為你被女人迷昏了頭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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