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四月間事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熱雷米答應了,但有附加條件——他這種人,不會讓錢白白流出指縫。

  「岑,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可以結合?你拿過勳章,我也拿過,如果我們在一起,會是很好的招牌——足夠我們在卡隆再賺十年的錢。」

  岑今在電話裡說:「好啊。」

  說這話的時候,她手頭正翻著一頁關於河豚毒素TTX的介紹。

  她喜歡這毒。

  中毒者雖然不能講話、不能動,在死亡過程中卻始終頭腦清醒,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

  事情也如她所願:她站在不能動彈卻意識清醒的熱雷米身邊,居高臨下,一條條宣判他的罪,通知他,這毒沒得救:「你感受一下死的過程,很少人能有這個機會。」

  然後,她放起音樂,輕輕旋開保險箱的旋鈕。

  第二個是瑟奇。他藏得隱秘,她找不到他,但她知道他會來找她,也知道該怎麼去辯解。

  果然,半年之後,瑟奇在一條暗黑的巷子裡截住了她。岑今險些被掐死,但她一直笑,斷斷續續地說:「不是我,我知道是誰,我們都躲不掉。你殺了我,你就找不到替罪羊了。」

  瑟奇半信半疑地松了手。

  岑今捂著喉嚨咳嗽,說:「你去查一查,卡隆有一個復仇者組織,我那晚去見熱雷米,就是為這件事去的,沒想到對方已經下手了。你查一查,就知道我沒撒謊……」

  瑟奇跑了,只恨不能藏到地心。但有人會找上他,她是沒這個能耐,有人有。

  她耐心地等到上帝之手初具規模,然後寄出那封揭發信。全篇列印,只是到那幾個名字時,覺得像所有的信函信件一樣,最重要的部分,都有必要手寫。

  追緝不是傳奇故事,所需的時間永遠比想的要漫長。瑟奇的手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赫爾辛基正裹挾在寒冬未盡的朔風雪裡。

  鐘點女工尖叫著去撥電話報警,她卻勾起唇角,看著窗玻璃映出的自己模糊的身影,露出一抹微笑。

  恩努低聲說:「岑小姐,其實你寫揭發信的時候,可以把自己的名字抹掉。」

  岑今笑:「沒用的,就算抹掉,瑟奇也一定會為了脫罪,把我咬出來。而且,在保護區裡,我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我也無意隱瞞。這六年,我自己都說不清楚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想要一場審判,想要很多雙眼睛。結果不那麼重要,只想把過往攤開,讓人看也好,罵也好,指責也好,可以不用再瞞——有些秘密在體內會長成橫生的骨頭,戳爛自己的肝腸。

  「但讓我去死,我終究有點不甘心,所以我親手給熱雷米送終,也是幫自己下決心,就算最後要賠命,我也不算真的無辜——你可能不知道,雖然證據不足,但法國警方並沒有徹底消除對我的懷疑。我不落在你們手裡,也遲早會落在他們手裡。」

  恩努苦笑:「我是真的想不到……岑小姐,有你算漏的地方嗎?」

  岑今的笑意漸漸退去。

  她輕聲說:「有啊。」

  沒有算到最後的一程、最後的意外。

  衛來應該會對她……很失望吧。

  岑今回到療養院,沒有見到衛來,屋裡只有可哥樹一個人。他坐在床上,面色陰沉,邊上是鯊魚嘴,利齒滿口。一人一嘴,好像專等她來,要攪起驚濤駭浪。

  可哥樹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衛走了,他讓我跟你說,他甩了你,你們分手了,懂嗎?」

  岑今說:「哦。」

  她在衛來的床上坐下來。

  他一定起得很匆忙,蓋毯淩亂地撩在一邊,枕頭上有輕微的凹痕。人是走了,但有熟悉的氣息留了下來。如果不是可哥樹在,她很想躺上去,把蓋毯遮過頭頂,睡到黑甜,不問眼前狼藉。

  可哥樹對她的反應很不滿意:「我說的是真的,你不要這種反應行不行?」

  岑今問:「那你要我哪種反應?」

  可哥樹反而噎住了,頓了頓,問她:「你的事完結了嗎?」

  岑今搖頭:「我會跟恩努回一趟卡隆首府,有一些細處,他還要確認。最終什麼結果,他需要聽取一些高層的意見。」

  可哥樹說:「反正不會死吧?」

  岑今答非所問:「他很生氣嗎?」

  可哥樹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要說衛來生氣——他順完所有時間線,跟恩努確認了岑今不會有生命危險之後,表情分明是如釋重負的。

  「他差點兒送了命,這些天那麼絕望,四處想辦法,現在突然知道真相——他拼命去挽救的,是你做好計畫要拋棄的,而且你對他不露半點口風。換了是你,你什麼心情?」

  岑今不說話。

  「岑小姐,你真的沒想過要活下去,和衛生活在一起嗎?」

  岑今笑:「想過啊。如果有證據,誰不想啊。但當年,我是真的做了無數工作,覺得實在沒其他的出路了,才決定放手一搏。」

  創立上帝之手,還有寫揭發信,在她的意識裡,一直是背景、準備事項,從來不是重點。她沒有想到,在絕境已成定局之後,她的這些舉措會轉化成新的參考證據。

  恩努也很感慨:「好險啊,那封揭發信,因為是你寫的,所以我沒有對外公示過,只是晚上查看證據時,拿出來一併比對。如果沒有那場意外……」

  如果不是意外,如果不是檔被打亂飛散,如果不是恰好被衛來看到了,如果不是他注意到那個「今」字的寫法……

  用恩努的話說:「至少,當陪審團知道了這些內情之後,形勢會有很大改變。更重要的是,這件事不是你說出來的,而是經由別人發現。

  「從前或許只有衛先生一個人相信你,現在會有更多。而且,作為上帝之手的負責人,我也希望能盡力為你做些什麼,畢竟,我有今天的位置、上帝之手有現在的規模,都起源於三年前你的那個電話。」

  岑今看著可哥樹:「我知道你可能氣我不告訴他真相,但換了你,忍了六年,籌畫三年,一切都按部就班,只是在末了,計畫突然被打亂,沒能控制自己,愛上了一個人,你要怎麼開口?怎麼收這個局?

  「衛來總叫我小姑娘,我不是小姑娘。不是說你給了我一個好男人,就可以解決一切。

  「衛來之前,我有個未婚夫,叫姜瑉。殺了熱雷米之後,我了結了和他的關係。因為我知道自己前路已定,不想再拖累誰。

  「命不要了,未婚夫不要了,我以為做人能舍到這個程度,沒什麼可以再擾亂我了。認識衛來的時候,他是沙特人給我雇的保鏢,對我也沒什麼好感。去談一條船,不過十天半個月,我沒想到會愛上他……」

  算算日子,到今天,她和衛來認識也還沒滿一個月。

  有敲門聲傳來。

  兩人一起抬頭,看到刀疤,他半邊臉腫起老高,墨鏡都架不穩,說:「岑小姐,車子備好了,恩努先生在等你。」

  岑今起身,出門之前,對可哥樹說:「你一直也不是很喜歡我,衛來走了,你有耐性留在這兒,應該是他吩咐的。

  「那請把我的話轉達給他:我尊重他的所有決定,對我過去的籌畫,我沒有後悔,不管他愛不愛我,不管他未來愛誰,我還愛他。我的愛也許不是你們喜歡的那麼完美純粹,但是……」

  她笑起來,輕聲說:「不說了。」

  她側身從門口出去。

  刀疤看向可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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