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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岑今的眼淚隨著笑聲一起出來,說:「你是不是三歲啊?」

  他的手無意識空抓,喃喃自語:「電話,我要給可哥樹打電話……」

  直到岑今把衛星電話塞到他手裡,他緊蹙的眉頭才終於舒展了些。

  衛來醒來的時候,還是夜裡。屋裡靜悄悄的,岑今睡在他身邊,小心地蜷著身子,手裡還緊攥著為他擦拭身體的毛巾。屋裡沒有別人,不知道她把那個埃高男人打發去哪兒了。

  他動了動手指,發現手裡有電話。

  也好,正想打電話。

  他撥了可哥樹的號碼。

  可哥樹一如既往地接聽拖遝,這要是緊急關頭想打電話跟朋友交代點遺言,估計還沒通上話,自己已經與世長辭了。

  「喂?」

  「我,吃槍了。」

  那頭靜了兩秒,然後,可哥樹暴跳起來。

  「衛!是中槍嗎?操!打哪兒了?你殘了嗎?你要我過去嗎?對方是什麼人?」

  一連串的劈裡啪啦,震得衛來腦子疼,他聲音很低,說:「你小聲點,岑今睡著了。」

  「她睡著了關我什麼事?衛!我問你話呢……」

  衛來說:「你自己去靜十秒,想想清楚,再跟我說話。」

  他翻壓電話,在心裡默默計時。耳邊是岑今輕緩的呼吸,聽筒再次湊到耳邊時,可哥樹的聲音小了許多,腦子也轉過彎來:「你還能打電話,傷得應該不致命吧?對手是什麼人?」

  「狙擊手。」

  不出所料,可哥樹發出羡慕似的一聲咂歎。

  「你是逃掉了,還是對碰?」

  「對碰。我讓他啞炮了,不死也應該受了傷。」

  可哥樹嫉妒到說不出話來,這種事可遇而不可求,運氣起主導作用——給他機會,他也不敢去挑戰狙擊手。

  所以,註定將來很長一段時間他要在衛來面前抬不起頭來。

  他心情複雜:「你半夜打電話,就是為了跟我炫耀?」

  衛來說:「我有這麼幼稚嗎?你要緊急、連夜幫我查一件事——我和岑今上錯快艇那一次,我看到對方有個人後腰上有文身,只不過當時沒看清楚。

  「今天我又看到了,而且看清楚了——在另一個人身上,差不多的位置。文身是圓的,裡頭是一隻攥起的手。我猜測,也許是這個組織的文身。」

  可哥樹點頭:「確實有可能。」

  衛來說:「到目前為止,對方出現的人都是黑人,而且進入非洲之後,能感覺到他們的攻擊安排都很得心應手。我從蘇丹轉入埃高,他們跟得也很快……」

  可哥樹接話:「你懷疑他們是非洲的組織?」

  「岑今援非,只去過索馬里和卡隆,對方如果是非洲的組織,應該跟這兩個地方脫不了干係。你在這裡的人脈廣,緊急幫我打聽一下,就從這個文身入手,應該很快就有眉目。」

  「你不能直接問她嗎?」

  衛來沉默了一下。

  可哥樹冷笑:「還是那句話,我可不相信她不知道。衛,我不大喜歡這個岑小姐,你得當心她。」

  掛了電話之後,衛來睡不著,傷口包紮得緊實,繃帶細微的味道在空氣裡飄。

  他伸出手,手背輕輕蹭摩岑今的臉。

  可哥樹讓他當心她,但他不知道該怎麼去當心。

  一個女人,把身體交給一個男人;一個男人,把命和傷口交給一個女人,這樣的關係裡,還要去提防和當心,全世界都會索然無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手上的動作驚擾了她,岑今驀地醒過來,下意識翻身坐起時,動作太大,把衛星電話帶得跌落床下。她想彎腰去撿,衛來的手臂輕輕攏住她腰,說:「不急。」

  他把她往身邊帶,岑今小心地配合,儘量避免壓到他傷處。

  衛來問她:「那個埃高男人呢?」

  「給了他錢,趕他去我們之前的那個房間睡了,讓他天不亮就回家去。」

  「不怕他亂說?」

  「我跟他說,我知道他和他家人的名字、他住的村子,知道他有哪些親戚、住在哪兒,他要是不聽話,我就帶著槍追上門去。」

  「你知道這麼多?」

  「兩個人在屋裡待了這麼久,不聊這些,乾瞪眼嗎?」

  衛來失笑,頓了頓,輕聲說:「就會欺負這些老實人。」

  他看著她的眼睛。

  岑今讓他看得有些不安:「怎麼了?」

  衛來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我問過你兩次了,這是最後一次問,你答什麼,就是什麼,我以後也不會再問了。

  「你真的不知道想殺你的……」

  岑今忽然打斷他:「知道,我一直知道要殺我的是什麼人。」

  衛來松了一口氣。

  真奇怪,他居然並不覺得意外。她果然知道,她也應該知道。在各方面表現得那麼敏銳的人,唯獨在這裡遲鈍,說不過去。

  「那你準備說嗎?」

  岑今問他:「我還有得選嗎?」

  衛來笑:「在我面前,你永遠有得選。全世界都沒路了,我還是你的路。」

  岑今沉默。

  衛來等到第十秒,然後撫摸她頭髮,說:「太晚了,睡吧。」

  他閉上眼睛。

  太累了,一天裡,怎麼能發生那麼多事呢?

  第二天一早就開始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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