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四月間事 | 上頁 下頁
九九


  都說四月的埃高正處在小雨季和大雨季之間,今年的大雨季一定是提前來了,院子裡居然積起了水。有人拿鐵鍬在地上挖了條淺淺的排水溝,於是水流從溝壑裡排出去,排進旅館外落的雨裡去。

  雨勢最大的時候,視線裡白茫茫的一片,衛來感到安慰——這種天氣,狙擊手都沒法上工,更別提那狙擊手現在非死即傷。

  中午,旅館老闆打發人挨屋問要不要送餐,送來的是當地人常吃的英吉拉,口味太酸,衛來沒有胃口,實在吃不下去。岑今問他想吃什麼,他又說不出。

  岑今說:「如果是我做飯,你吃嗎?」

  「難吃嗎?」

  「有點。」

  衛來想了想:「畢竟要吃一輩子的,是得從現在適應起來。你可以做,但得在我視線之內。」

  岑今裹緊沙馬遮住臉,撐著傘去了前院,再回來時手裡拎了個籮筐,從裡頭拿出菜刀、砧板、番茄、土豆、生牛肉、青辣椒,還有萵苣。

  她說:「我先在屋裡切好弄完,待會兒借用一下他們的廚房就行。」

  看來今天能吃上一頓中式的、有點難吃的大餐。

  衛來躺在床上,笑著看她有模有樣地削土豆、切青椒,切完青椒之後,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她順手抹了下眼眉。

  衛來說:「別……」

  提醒得遲了,她辣得跺腳、流眼淚,衛來笑得牽動傷口,只好吸著氣憋住。

  衛星電話就是這個時候響起來的。

  衛來接起來。

  居然是麋鹿。

  他的口氣很緊張,前所未有,說的話也怪:「衛,那個岑小姐在你身邊嗎?如果在,你就嗯一聲,然後我說你聽。」

  衛來嗯了一聲。

  他心頭逐漸升起不祥的預感。

  麋鹿說:「聽我說,可哥樹給我打電話了,我們商量了之後,決定由我來說——衛,不管那個岑小姐給了你多少錢,不管後來你們有沒有再簽保鏢合約,錢退給她,馬上離開,你不能保護她。」

  衛來問:「為什麼?」

  他看了一眼岑今,她在切番茄,一刀一刀,很認真,番茄的汁液混著青黃色的種粒,流淌到砧板上。

  麋鹿說:「你能不能先離開,然後我再跟你慢慢解釋……」

  「不能。」

  岑今奇怪地抬頭看他,衛來微笑,朝她眨了下眼睛。

  麋鹿說:「那好……衛,你聽說過猶太復仇者嗎?」

  衛來的心慢慢沉下去,很久才又嗯了一聲。

  二戰之後,由於局勢太混亂,除了一些主要的戰犯外,大量戰犯混在難民中外逃,盟軍也無法一一追緝。有些猶太人誓要納粹血債血償,提出「不放過任何一個納粹戰犯」的口號。他們自行成立了復仇組織,這一組織就是後來以色列特工摩薩德的前身。他們的搜索追緝範圍遍及全世界,二戰結束三十多年後,足跡還遠至南美。

  這些人,被統稱為猶太復仇者。

  「卡隆也是差不多的情形。當時凱西族的解放陣線打了回去,國際形勢有變,很多戰犯見勢不妙,紛紛外逃,據說最大的一個逃亡目的地就是歐洲。四月之殤,死了二十多萬人,但抓到的戰犯裡,量刑最重的,才判了二十年。

  「有些憤怒的凱西人就成立了一個組織,名稱是『上帝之手』,標誌是一個圓,裡頭有一隻攥起的手,寓意是:大能之手不會姑息任何一個魔鬼。

  「你還記不記得岑小姐曾經牽涉進一樁謀殺案,死的那個人是個法國富商?我查了,那個人叫熱雷米,六年前,他也在卡隆,是岑小姐的同事,他們一起建立了保護區。

  「衛,那個保護區有問題,上帝之手在清算這些人。這位岑小姐,其實是戰犯。」

  衛來覺得腦子裡一片混沌,說:「什麼?」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問了什麼。

  回答他的,反而是岑今。

  她指著砧板上切好的番茄,又問了一遍:「我是問你,是燒湯呢,還是炒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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