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四月間事 | 上頁 下頁
六七


  岑今也是後來才知道,胡卡人槍殺了八個比利時維和士兵。

  「殺死維和士兵是很冒險的行為,可能帶來兩種結果:一是激怒西方國家,招致大量增兵報復;二是震懾這些國家,讓他們知道卡隆的局勢已經失控,維和士兵也不安全,從而迫使這些國家撤兵。」

  消息傳到比利時國內,一時炸開了鍋。媒體偏激地發問:「為什麼要讓我們這些風華正茂的年輕士兵死在異國他鄉?大多數比利時人連卡隆在東在西都不知道!這已經是個錯誤的開始,還不糾正嗎?」

  頂不住壓力,比利時開了個頭,美國、法國以及所有其他的西方國家都開始佈置撤離了。

  胡卡人很聰明,算准了這些西方人絕不會為了沒有利益的地方犧牲士兵的性命。

  「但當時我們不知道這些情況。我覺得不能接受,做著人道主義工作的人,在這種時候離開,等於把難民丟給屠刀——連我都不能接受,你可以想像,我那些滿腔熱忱的同事,那些真正心懷理想的人,是什麼樣的反應。」

  有幾個人拒絕上車,說:「我們不走,我們長了外國人的臉,只要把聯合國的旗幟升起來,亮出身份,這裡就是保護區。國際上是認可保護區的,比卡隆更慘烈和大規模的戰爭都有,保護區一直存在,我們不走。」

  那時候,岑今已經上了車,她看著底下的幾張臉,熱血忽然沖上了腦子。

  她沖下車,說:「我也不走。」

  衛來安慰她:「你很勇敢,真的,那些被你保護的人,終生都會感謝你。」

  「勇敢?」

  她盯著衛來看,忽然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那時候二十一歲,衝動,鄙視坐在車上的人,當然,也不排除心底有一點妄想:你們撤離了,我在最危險的環境裡堅守,等局勢穩定下來,我會獲得你們想像不到的榮譽……

  「但現在我後悔了,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永遠不會下車。我不怕別人說我懦弱,我會第一個沖上車走。

  「我一直做噩夢,夢裡,又會被扔回到那個時候的卡隆。周圍都是大霧,霧裡傳來廣播和長刀在石板上拖磨的聲音,然後我一直找車,找那輛車身有UN標誌,可以把我帶走的車……」

  她全身發抖,衛來摟緊她,湊到她耳邊說:「別說了,岑今,不要再說了。」

  岑今沒再說話,把頭深深埋進他胸膛。

  衛來想起她第一次做噩夢的時候,在飛機上。

  醒來的時候,她要吻他,被他推開後,她說了句「我不記得剛剛發生什麼了」。

  然後,那一夜就過去了。現在回想,她那一夜過得也許很艱難。

  他低頭問她:「我現在吻你的話,你會好受點嗎?」

  不管合不合適,男女間親密的舉動有助於轉移注意力和緩解失控的情緒。

  岑今說:「你抱著我,我好很多了。」

  衛來說:「好。」

  他不再說話,靜靜聽她呼吸。她的身體在放鬆,情緒在變緩——噩夢會放大人一瞬間的情緒,尤其是在晚上。

  過了會兒,岑今說了句:「上次撞到你,覺得你身體鐵硬,硌得疼。現在發現也不那麼硬,還挺舒服。」

  衛來問:「要摸嗎?」

  「哈?」

  這念頭忽然收不住,他放下岑今,坐起身子,乾脆俐落地把身上的T恤脫掉:「來。」

  岑今哭笑不得:「大半夜的,你胡鬧什麼……」

  她推開他的胳膊想往床邊縮,衛來撈住她的腰,直接抱過來,一手捉住她手腕:「你說話能不能小點聲,隔壁的隔壁住著員警你知道嗎,我又不是要侵犯你。」

  岑今氣得咬牙:「我不想摸你……」

  衛來攥住她的手,硬摁在自己腹肌上停了幾秒,然後鬆手。

  如他所料,岑今沒有忙不迭地收回手。

  她好像有點猶豫,掌心放空,指尖和掌根蹭著他的腹肌,然後抬頭看他。

  衛來說:「你想做什麼就做,我知道你好奇。」

  她嗯了一聲,半晌手掌輕輕壓摁下去。

  不那麼鐵硬,他有皮脂,摁下去之後,能立刻感覺到肌肉不同於皮膚:有彈性、阻力,還有吸附力。

  她不好意思往上,也不好再往下,過了會兒撫上他手臂。那裡又不同,像腱子肉,帶著韌性漲滿手心,但手臂空攥時,肌肉又會忽然變硬——真叫鐵硬,感覺咬都咬不動。

  岑今忍不住問:「你們……男人,怎麼練成這樣的?」

  衛來大笑,手臂收緊了箍住她的腰,說:「跟你們不一樣是吧,知道為什麼異性相吸了吧?」

  他湊近她耳邊,壓低聲音:「但是我更喜歡你那麼柔軟……什麼時候讓我摸回來,嗯?」

  岑今耳根發燙,想掙脫他:「衛來,你知道自己不要臉嗎?」

  衛來奇道:「一個男人,抱著自己喜歡的女人,不想著怎麼要人,在那兒琢磨要臉……這什麼男人?」

  他翻身把她壓倒,手從她腰後一路上延至頸後,找准方位,狠狠摁了下去。

  岑今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忽然覺得眼前發沉,意識一片混沌。恍惚中,聽到衛來輕聲說了句:「睡個好覺。」

  衛來在床邊坐了很久。

  他毫無睡意,腦子裡一直翻騰著岑今剛剛說的話。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永遠不會下車。我不怕別人說我懦弱。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脊背忽然一凜。

  他抓過那把沙漠之鷹,很快側避到窗邊,借著月光,看到逐漸走過來的、高高低低的四條人影。有兩個人背著槍,槍身高過頭頂,隨著走動的步幅,沒有規律地搖搖晃晃。

  衛來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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