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四月間事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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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她支了畫架,展開紙幅,他以為是常見的畫家作派,要畫油畫或者水粉,筆臺上理應有各色繽紛的調色板、畫筆、畫刀、洗筆筒、砂紙、油壺。 居然不是,她的筆台是特製的,隔出一個個木格,每個木格頂端有標誌銘牌,依照筆芯軟硬和深色變化,以HB為分界線,從最硬的9H到最軟的9B。 木格裡,堆滿或長或短削好的鉛筆,雜放,沒有章法,像是量販售賣,又像筆塚。 她只用色度和硬度不同的鉛筆畫畫? 畫幅上,有個人形頭像呼之欲出。 焦躁過後,白袍的語氣中不無威脅:「岑小姐,如果是這樣的話,雙方很難合作。」 岑今斜持筆,筆端在紙面沙沙作響:「隨便。不過好心提醒你,聽說虎鯊知道是我去談判,很興奮,承諾說我到達之前,絕對保證人質安全。如果他知道你們換了人選,會不會覺得受了愚弄?畢竟,他的性格……有些暴躁。」 細小的石墨屑殘留紙面,她屈指去彈,紙面受了彈震,墨屑灰塵樣落下。 衛來有點同情白袍,這世上沒有第二個岑今,他必須受她要脅。 白袍似乎也清楚這一點,只是不願立刻就範。岑今不慌不忙,眼前只有畫。 衛來也看畫。 那畫漸漸明晰,是個黑人,女人,戴頭巾,茫然地笑,眼眶很深,整個眼睛凹進陰影,笑肌明顯,眉毛和唇紋都很雜亂,胸鎖乳突肌像老樹盤纏的根,錯結。 岑今專心勾畫,間或換筆。 深淺不一的黑色,打出明暗、灰面、光度、陰影,眼角刀刻樣的紋,唇邊勾連的褶皺,眼眸裡的著色越黑,越凸顯瞳孔裡懾人的亮。 衛來盯住那個女人的眼睛。 這不像是畫,像是活生生的女人和他對視,眼神裡鎖著惶恐、絕望和希冀僥倖的光亮。 白袍的牙一咬再咬,終於拍板:「好,就照你說的。我希望不要再有任何變故。」 岑今說:「還有……」 她在紙面上簽名:「我不接受一半定金制,所有的錢一次性打進我帳戶,不看到錢,我不會動身。」 衛來轉身離開溫室。 可憐的白袍,大概會被逼瘋的。 回到競技場,第一輪速射已近尾聲,麋鹿火燒火燎地往他手裡遞了一把格洛克L,連拖帶拽地把他送去起射線:「快快,到你了。」 衛來習慣性掂重、退彈、驗槍,很配合地讓麋鹿幫他戴護目鏡和耳塞,冷不丁冒出一句:「我見到岑小姐了。」 麋鹿猝不及防:「那……她……她怎麼樣?」 衛來笑了笑,沒有回答,然後站定、懸臂、挺腕,前方十米開外,一字排開五面環形靶。 速射,幾近連開,槍聲還在半空打繞,這一輪已經結束。 聽靶時,麋鹿控制不住,發出短促的慘叫。 衛來打出了一個2環。 見鬼了!新出道的半罐水都不會打2環! 她怎麼樣?麋鹿已經不需要答案了。 從見到白袍到現在,他美夢聯翩:接單岑今,繼而接觸沙特王室,慷慨的沙特酋長送他一口油井,他倒騰石油成為大亨,買了一架私人飛機…… 一切,都在衛來的槍聲裡大勢已去、日暮途窮、灰飛煙滅。 接下來的格鬥和短刀,麋鹿不再關心,他抱著腦袋,盤腿坐在競技房的角落裡,努力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不不不,不要怪衛,這是他的權利,他有權拒絕不想接的單子; ——也許現在還不是跟中東富豪們建立聯繫的最好時機; ——中東人只是刮來的一場大風,跟衛的合作才是長久的…… 競技流程結束時,麋鹿終於心態平和。下場的衛來臉上掛了兩刀——當然,競技的刀是特製的,不開刃,掛上去只會留下紅色的油彩。 顯然,衛來的表現一言難盡。 麋鹿有點遺憾:「她真這麼糟糕?」 衛來回答:「我不想去保護一個把我和我的工作當成狗屎的人。」 也行,反正王牌不缺客戶。 麋鹿裝作完全不在意:「都這樣了,也沒繼續的必要了,現在走嗎?我去開車。」 他低頭從褲兜裡翻出車鑰匙,同時盤算著怎麼去要那500歐。 衛來說:「等一下。」 麋鹿抬頭看他。 「最後一輪是客戶面試,也就是說,岑小姐會同時在場是嗎?」 麋鹿點頭,岑今有一票決定權。 「那面一下吧。」 「為什麼?」 衛來想了想:「她畫畫……挺好看的。」 衛來沒有別的意思,看過照片、聽過聲音,想正面見見真人而已。 最終見面在二樓,起居室,溫室裡那個白袍是面試官,面帶微笑,舉止威嚴,不失風度。 岑今也在,她和照片上沒什麼兩樣,但照片沒拍出她水潑不進的沉鬱氣場。她指間挾一支很細的女士香煙,幾乎不吸,似乎只是用煙味來提神。 她和白袍偶有目光交流,彬彬有禮,溫室那一幕像是從未發生過——一個從未以言語要脅,另一個也從未怒不可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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