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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


  即便事發突然,那塊陷在太歲肉塊裡的祖牌抵推過來的那一刻,丁盤嶺還是認出來了,並且立刻就預料到了會發生什麼事。

  大概是這警惕和防備起了作用:從前,從來沒人會想著去抵抗祖牌,開鎖金湯時,甚至會悠閒自得地等著腦子裡出現空白。

  但這次不一樣,只刹那間,汗毛奓起,如臨大敵。

  他對自己曾經拿噴火槍對付過易颯和宗杭毫無察覺,只知道自己在不停對抗,憤怒對抗,腦子像被粘稠的膠質拉扯成各種形狀,一門心思想要甩脫,狠狠甩脫。

  忽然清醒的那一刻,其實也過了接近半個鐘點,一睜眼就看到水面上漂著的幾具屍體,有的腦袋一邊大一邊小,有的軀體變形,有的奄奄一息,骨頭鑽出皮肉,正痛苦地掙扎著。

  丁盤嶺盯著看了會,斷然舉起了噴火槍。

  火團冒起時,潛在水中的丁玉蝶和易雲巧,一左一右,如鬼魅般竄到他身側,兩柄匕首向著他腿上紮落。

  丁盤嶺感覺到了疼痛,想也不想,油料罐一脫,向著一側的人狠狠砸落,然後手如鐵爪,蹲身下抓,揪住另一側的人的後脖頸,把人提了起來。

  這一砸,砸暈了丁玉蝶,等他醒了,一定會心疼地發現,發揪上那只翩翩欲飛做工精緻的穿花蝶,不幸被砸扁了。

  而那一提,提出了易雲巧,丁盤嶺本身就正當壯年,力氣大過她,一對一不在話下,再加上剛目睹慘狀,噴火燒人,胸腔裡一股憤懣之氣,全化了力道,兩招沒過,一掌切在易雲巧後腦,也把她給打暈了。

  四下一看,不見了易颯和宗杭,他也不知道兩人鑽進通道裡去了,還以為是離開了——哪知游到原本掛繩結網兜的地方一看,網兜垂著,掛繩已經收了,等了會之後,知道沒指望了,只得拆了網兜,過來把丁玉蝶和易雲巧先綁了,才剛歇了口氣,易颯和宗杭居然從通道裡又鑽出來了。

  宗杭聽到掛繩收了之後,半天說不出話來,良久才憋出一句:「我跟丁磧不是這麼說的,我說的是提起來沒分量就再放!」

  易颯伸手握住他的手,柔聲道:「沒事,不怪你。」

  丁盤嶺也笑了笑:「丁磧本來也靠不住,可能第一次上提的時候,見沒分量,就直接收了——是不怪你,我知道他跟你不和,你要是有得選,也不可能跟他合作。」

  宗杭拳頭緊攥,卻沒奈何:還以為臨下地窟時那番話能讓丁磧改變想法,果然人心隔肚皮,他永遠沒法知道丁磧這樣的人在想什麼。

  現在,是上不去了吧?

  他環視這偌大的穹洞,突然覺得空曠、沮喪又淒涼。

  丁盤嶺也是一個想法:「我剛剛在想,如果真上不去了,拼死也得做些事,我來這一趟,不能只帶人送死,一事無成。」

  易颯馬上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剜我一塊肉,也得它掉一塊,否則太憋屈了。」

  丁盤嶺哈哈笑起來:「颯颯,小字輩中,我真是挺看好你的,這脾氣像我,以後,你要是能接我的班就好了,就是可惜了……」

  就是可惜了,也許沒有以後了。

  哪怕有以後,以她剩下的時日,也沒法去接這個班了。

  宗杭看看丁盤嶺,又看看易颯,頭一次發現,三姓這種出身,跟自己還真不同。

  他們身上,有一種日積月累澱下來的江湖氣,平時不覺得,到末路時才偶現頭角。

  易颯想起了什麼:「盤嶺叔,你到裡頭去看看吧,祖牌跟太歲,好像是兩回事。」

  丁盤嶺連走了好幾間粘膜室,連易颯沒走的都去了一趟,差不多摸清了這剖面結構。

  單說這一層,最週邊包著的是黏軟的、足有十來米厚的太歲,裡頭是一個一個六棱柱體的粘膜室,一共七個,恰好是六個圍一個的簇擁格局。

  顏色最深、也就是全呈黑棕色、有雜七雜八骨頭的那間,恰被圍在中央,周圍除了被燒焦的那間是孢子囊外,其他的,都是葡萄般的一串一串,色澤多是紫紅,最淺如水葡萄色的,只一間。

  丁盤嶺指了指那間燒焦的:「這一間,真的是拿來障目、犧牲的,看來它確實很不想讓人知道真相,都已經到了太歲肚子裡了,還給自己備了個替死鬼。」

  又重新回到那間全呈黑棕色的:「這個,應該是最早的一批,也是它要達到的理想狀態。」

  易颯示意了一下地上的那堆骨頭:「這兒好像發生過什麼事。」

  丁盤嶺點頭:「雖然是無人區,但這麼多年,總會過一兩個人的,還有一些動物——這裡動物骨頭居多,可能都是地開門時攫取到的獵物,這個人……」

  他蹲下來,拿噴火槍口把那頭骨撥了撥,忽然問易颯:「你還記不記得那個薑射護?」

  記得啊,難道是他?

  易颯奇道:「他不是回到老家,壽終正寢了嗎?」

  丁盤嶺知道她理解岔了:「他是回去了,家譜裡也記下了他的經歷,還有一張畫的圖——像是一個人,揭開了後腦,但腦子又跟別人不一樣,記得嗎?我一直在想,他畫的到底是什麼,如果只是見到了息壤包裹著的太歲,不應該畫成人頭吧?」

  易颯有點匪夷所思:「難道是這個人?」

  丁盤嶺說:「也不是沒可能啊,這幾趟下漂移地窟,每次都是從通道進入水中,薑射護沒遇到水,反而遇到一道白光,醒來時就回到地面上了,這經歷本來就有點反常,而且他唯一記得的畫面,還這麼詭異——會不會他其實進到了地窟,也看到了一些東西,但因為祖牌的影響,一切都模糊了,所以他即便畫得出來,也說不出到底是什麼。」

  說完抬起手臂,手上匕首一揮,直削向其中一根懸索。

  易颯「啊」了一聲,下意識退後兩步,直覺懸索一斷,大概會汁液四濺,誰知並沒有,懸索非但沒斷,反而發出一聲碰響,聽起來,像是刀刃削到了什麼質地堅硬的物件。

  宗杭愣了一下,脫口說了句:「不可能,我摸過它,是軟的。」

  丁盤嶺的臉色很難看,示意兩人退後、再退後,然後端起噴火槍,說了句:「我的油料已經差不多耗盡了,不會出大的火團的。」

  果然,槍口忽拉噴出一小團,包罩在正對著的那一串上,焰頭倒是燒起來了,但很快丁盤嶺就發現,這燒,只是因為油料。

  他拿匕首一撥,那一小團火就掉到了地上,把底下的粘膜燒得滋啦作響,但那一串,除了焦黑些,並沒什麼不同,匕首一敲,發出邦邦的響聲,那感覺,跟敲在牌位上沒什麼兩樣。

  丁盤嶺雙唇緊抿,過了一會才說:「這東西不怕燒,也不怕刀。」

  又吩咐宗杭:「你辛苦一點,讓我踏個腳,送我上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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