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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丁玉蝶血沖上腦,想也不想,一頭就往漩渦裡紮,易颯和宗杭的反應也不慢,邊跳邊伸手往前去抓。

  三人幾乎同時入水,「撲通」聲還未及響起,就被隨後卷來的浪給打沒了。

  槽岸上隨即亮起數盞探照燈,雪亮的光柱都死咬在筏子左近。

  之前怕影響煤油燈光找「門」,不敢打燈,但現在即便打了,好像也是白費——黃河水濁,卷起浪來更濁,再強的光都透不下去了。

  丁盤嶺嘴唇緊抿,盯著那一處看了半天,才吩咐丁長盛:「關了吧,別叫有人看見,還以為這兒發生什麼事了。」

  丁長盛揮了揮手,那幾盞燈又陸續滅了。

  丁玉蝶入水瞬間,激動萬分。

  不是他矯情,但真的有水鬼終其一生,都沒挨過鎖開金湯的邊兒,更別提「領頭」了,所以有這趟經歷,他的水鬼生涯,也算是功德圓滿。

  但這激動,秒變憤怒。

  媽的,什麼鬼,那兩人是不是有病?又不是不會游泳,一人死死抱住他一條腿是幾個意思?差點抱得他在水裡劈叉。

  一條腿掛一個人,每個人身上還背了包,這分量可不是蓋的,丁玉蝶拼命想往上泅浮,還是止不住下沉,想破口大駡,水下沒法發聲,想連打水鬼招剁死這兩個二百五,黃河下頭又兩眼一抹黑,打了估計他們也看不見。

  先幹正事吧,回去了再跟他們算帳。

  丁玉蝶抬起祖牌,向著額頭貼過去。

  易颯死抱住丁玉蝶的腿入水。

  這腿徒勞抽蹬,顯然是想把她甩脫,可能嗎?怕是不知道她臉皮有多厚。

  易颯對丁玉蝶的掙扎嗤之以鼻,反抱得更緊,眼睛看不見,就拿身體去感知這水下動態。

  這感覺,像……

  養屍囦,對,養屍囦!

  似乎跳進了一個水團,雖然一臂之外就是激流洶湧橫衝直撞,人也能感受到四面的衝力,但水團能穩住,人就不會被沖走。

  接下來呢,這水團會在水下移動嗎?像水底車,或者電梯,帶她們去想去的地方……

  正尋思著,身周忽然爆開一圈明顯的氣流震盪,與此同時,易颯覺得似乎有一道雪亮的閃電光,直劈進她腦子裡。

  只這一秒都不到的功夫,她居然還連轉了好幾個念頭:

  ——跟老爺廟那次一樣,這應該是祖牌起作用了;

  ——但她是怎麼回事?她不是不受影響的嗎?

  ……

  她身子沒受得住這力,整個人彈撞了出去,中途似乎碰到了什麼,好在雖然腦子混沌,身體的下意識反應還在,當即死死抱住。

  再然後,那道雪亮的閃電光在腦子裡鋪展開來,鋪得無邊無際,又像沒信號的電視螢幕那樣,滿屏雪花,複又漸漸清晰。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在手術室裡。

  但手術臺上躺著的不是她,穿防護服的醫生護士把手術臺圍得水泄不通,明晃晃的手術大燈下,能聽到手術器械的輕微碰響。

  一個護士忽然轉身,端著個手術盤走出來,手術盤裡,放了張血淋淋剛剝下的人臉皮,兩個眼洞突兀地瞪著她。

  易颯腿一軟,差點癱坐到地上。

  不多時,手術臺邊圍著的人就散開了,一個嬌俏的年輕女子從手術臺上坐起來——也不能說是年輕女子,她只有那張臉是青春嬌嫩的,除此之外,脖頸上,還有手臂上,皮膚都已經鬆弛下耷。

  她在打手機,語調很輕快:「我做完了,很快,你做不做?」

  「真的很合算,你想想原生的臉,又嬌貴又費事,用那麼貴的護膚品,它該起皺紋起皺紋,該沒彈性沒彈性,換上人造的就不一樣了,全天候提拉,隨時自淨……我已經打算做個全身換膚了……」

  場景一轉,又到了類似大學課堂,替代黑板的LED屏上有一棵巨大的進化樹,從根部的「真核生物、原核生物」開始,兩邊分叉,一邊植物類,一邊動物類。

  動物類的那一邊,從單細胞動物到腔腸動物,從線形動物到魚類、兩栖類,哺乳類高高站在樹頂末梢,代表的形象儼然是個人。

  講臺上,清瘦的中年教授正意氣激昂地陳述:「這棵進化樹會不會永無止境地生長下去?我認為不會。」

  「月亮圓了就要缺,水滿了就會溢,花盛放了就要衰,人老到極致就會死——最本質的道理,永遠蘊含在最普通、最常見的現象當中,進化走到盡頭,就是退化。」

  底下有學生戲謔似地起哄:「所以我們人類進化到後來,就要往回走了,又變成單細胞動物嗎?」

  教授微笑:「退化就代表消亡,但不是簡單地走回頭路,消亡有很多種方式,對嗎,易颯?」

  易颯措手不及:「啊?」

  教授卻盯著她不放:「是嗎?易颯?易颯?」

  這聲音忽然好耳熟。

  像宗杭的。

  易颯艱難地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躺在地上。

  宗杭正趴跪在她身邊,一臉焦急:「易颯,你怎麼了啊?」

  這是哪啊?易颯抬眼去看。

  要說是山洞,又不像,這是條通道,但鑿得四四方方,邊上坐著丁玉蝶……

  看到丁玉蝶,易颯唬得整個人都精神了。

  他背著背袋,還保持著兩手握持祖牌貼額的姿勢,眼睛圓睜,卻毫無光澤,像個突然僵硬的木偶。

  易颯問宗杭:「怎麼回事啊?」

  宗杭說:「我還想問你呢。」

  他給易颯講起之前發生的事:下了水之後,他依照易颯的吩咐,死抱著丁玉蝶一條腿不放鬆,正較著勁,身子一重,自己的雙腿又被人抱住了。

  他沒想到那個是她,還以為是黃河底下真有水鬼,被陰歌招上來了,嚇得頭髮險些奓起——正想騰出一隻手去掰,腳下忽然一空,整個人,不,串在一起的三個人,全滑了下去。

  他比劃給易颯看:「像那種圓筒的、螺旋的滑梯一樣,人像球一樣在裡頭骨碌骨碌亂撞,最後砰一下,就落到這了。我骨頭都要散了,好不容易爬起來,就看到丁玉蝶……」

  說到這兒,他止不住打了個寒噤:丁玉蝶這姿勢,看多久都覺得瘮人,跟蠟像似的。

  「……丁玉蝶這麼坐著,你抱著我的腿,易颯,你上次,不是不受祖牌影響的嗎?」

  是啊。

  易颯轉頭看丁玉蝶,下意識把身子挪遠了些:「難道是因為我當時抱著他?」

  丁玉蝶就跟個導電體似的,把祖牌的某些功用給她導過來了?

  宗杭不覺得:「但是我當時,也抱著他啊,所以我跟你……還是不一樣的?」

  易颯喃喃出聲:「不一樣,我們倆有差別。」

  她是三姓,1996年在三江源出的事,不那麼較真的話,她其實也算是接生者,是接生者,就能開門進金湯穴,否則怎麼接生呢?

  而宗杭既不是三姓,又不是接生者。

  易颯腦子裡有根線漸漸清晰:「漂移地窟出事的人裡,只有兩個水鬼,其他的,不是抖子八腿,就是水葡萄,他們應該都被賦予了水鬼的能力,以便來日下水。」

  「但想開金湯穴,需要跟祖牌直接接觸,上次在老爺廟,我沒有近距離接觸祖牌,但這一次,我抱著丁玉蝶,受到了一些波及。」

  宗杭心裡一動:「那是不是意味著,其實這趟鎖金湯,沒有丁玉蝶也可以,你加上祖牌,照樣能進來?」

  也許是,但她不敢嘗試:自己只是抱著丁玉蝶的腿,腦子裡就已經出了那麼多莫名的畫面,如果是額頭直接跟祖牌接觸呢?會不會從此腦子不是自己的了?徹底成了「它們」的傀儡?

  這祖牌,她可真是碰都不想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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