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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易颯洗完澡,從洗手間裡出來,一瞥眼看到他埋頭苦寫,忍不住出言擠兌:「讓打電話不打,非在這作妖。」

  宗杭說:「我還沒準備好呢。」

  「給家裡打個電話,兩分鐘的事兒,又不是大姑娘上花轎,還要準備!」

  兩分鐘?你試試看兩分鐘能不能搞定!光童虹哭起來,半小時都不一定收得住。

  宗杭不服氣地抬頭,想駁兩句,忽然愣了一下。

  易颯新浴過後,一身清爽,上身穿了件白色大領的無袖T恤,下身是條玫瑰粉的短褲,更關鍵的是,她居然紮頭髮了。

  她頭髮不算長,所以總披拂著,很少紮,陡打一紮,尤其顯小,再加上紮出的小辮子不到一指長,在腦袋後頭不羈地翹著——她今兒幹了件大事,整個人很放鬆也很得瑟,小辮子也跟她的人一樣得瑟。

  跟從前的感覺都不一樣,像個很臭屁的小姑娘。

  宗杭有點理解,為什麼易蕭喜歡揪易颯耳朵了。

  易颯過來,在他床邊坐下:「寫了什麼,我看看。」

  宗杭把明信片遞給她。

  這寫的什麼啊……

  ——雞蛋花開花了嗎?開花了炒蛋吃。

  ——眼鏡不要放桌子右邊,會摔。

  ——棕瓶子裡的藥少吃。

  落款不寫宗杭,畫了個傻乎乎的小孩頭。

  宗杭給她解釋。

  家裡別墅的院子裡,有棵塔樹,又叫雞蛋花,開花的時候一片白,但靠花芯的位置又是嫩黃色,配在一起,跟蛋黃蛋白一樣的,小時候,每到塔樹開花,他就拖著小板凳,端一碗糖炒雞蛋在樹底下吃得美滋滋的。

  宗必勝看電腦的時候嫌字小,習慣戴眼鏡,但摘了之後老忘記放回眼鏡盒,總放右手邊,胳膊一動就會帶到,都摔了好幾副了。

  童虹睡眠不好,棕瓶子裡是安眠藥,小時候,宗杭老見宗必勝提醒她「少吃」,長大了,「少吃」也成了他的口頭禪。

  那個小孩頭,是他幼稚園第一次上繪畫課時畫的,童虹一見就驚呼「我們杭杭太有繪畫天賦了」,後來天妒英才,他的繪畫天賦被狗吃了。

  都是細節,別人仿不來,比直白地寫什麼「我很好」、「不用擔心」更有說服力。

  確實挺周到用心的,但易颯還是覺得,就是兩分鐘一個電話的事兒——不過隨便他了,反正想打電話隨時。

  她坐回自己床上:「今天解氣嗎?」

  出乎意料的,宗杭居然搖頭:「不解氣,不喜歡打這種不還手的人,跟欺負弱小似的。」

  毛病還挺多,易颯說:「丁長盛發話了,他想還手也得忍著。要治丁磧,當著丁長盛的面最管用了。」

  宗杭納悶:「他怎麼這麼怕丁長盛啊?」

  「丁長盛把他養大的啊,沒丁長盛撿他,他早死了……哎,回憶一下,今天糊弄丁長盛,你覺得我的話有破綻嗎?」

  有嗎?宗杭皺眉,他覺得特別完美。

  易颯說:「算了,不指望你。至少接下來這段時間,咱們應該挺安全的。」

  畢竟拋了這麼大一枚炸彈給丁長盛,夠他焦頭爛額一陣子了,再說了,易蕭的死確實沒別人知道,除了丁玉蝶——這人不缺錢,不喜歡女人,也不喜歡男人,想籠絡他,只能靠友誼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井袖呢?她知道多少?」

  知道他死而復活的事,但這已經不是秘密了,無關緊要,宗杭想了想:「知道我不能吃河鮮海味,吃了會發病。」

  吃河鮮海味發病,跟隨時發病,確實是兩個概念。

  易颯眼珠子一轉:「沒關係,她跟你早就分開了,所謂『三日不見刮目相看』——真問起來,就說你和她分開之後,病情加重了,以前是吃河鮮海味發病,現在隨時發病。」

  刮目相看還能這麼用啊?

  宗杭覺得,自己跟易颯的距離又拉近了。

  她讀書的時候,沒准也是個學渣。

  井袖睡到半夜,突然聽到門響。

  她一陣心驚肉跳,急爬起來,黑暗中,看到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丁磧也看到她起來了:「我。」

  他摸著黑去了洗手間。

  洗手間的燈亮起,暈黃色的光經毛玻璃一濾,又淺又散,像在屋裡飄晃,顯得一切特別不真實。

  井袖怔了會,穿上拖鞋過來,看他映在玻璃門上的影子:「不是說過幾天才回來嗎?」

  「完事早,就回了。」

  他語氣有點怪,甕聲甕氣,像收著舌頭講話,井袖也不知道為什麼,一把推開玻璃門。

  丁磧轉頭看她。

  他也是被打得夠慘的,眼眉青瘀,臉頰高腫,一邊嘴角直接被打裂了,身上也幾處淤青——船上那回他就發現了,宗杭的力氣比從前大多了,這趟更長進,出拳有模有樣,不是經人指點就是練過。

  他看著井袖,反而噗嗤一聲笑了:「還真是風水輪流轉哈。」

  昨兒他發現她被人打,今天她發現他被人打,她的臉沒消腫,他的臉後來居上。

  井袖身子發顫,聲音都抖了:「是不是,人家報復……」

  是人家報復,但跟你被搶那事沒關係,丁磧打開水龍頭,捧了涼水激臉:「不是因為你,別瞎感動。」

  井袖不知道該說什麼,站了會才想起來:「我今天去過藥房了,買了點藥水,幫你擦一下吧。」

  丁磧嗯了一聲,甩著手出來坐到沙發上,井袖開燈,白熾燈的光亮不是蓋的,丁磧皺著眉頭拿手擋眼,井袖又趕緊關掉。

  丁磧籲了口氣。

  光還是暗點好,暗得親切、善解人意,太亮了叫人無所遁形。

  井袖拿棉簽蘸了藥水,在他受傷的地方輕輕滾拂:「你乾爹讓你去幹什麼事啊?」

  丁磧懶得說話。

  井袖不吭聲了。

  她就是這點好,察言觀色知進退,不像有些人,沒個眼力勁兒,你不想說話,她還咯呲個沒完,蒼蠅似的。

  她不問,丁磧反而想說了:「還不就是那些事兒。」

  井袖看了他一眼:「不是什麼好事吧?」

  丁磧冷笑:「好事會輪到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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