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三線輪回 | 上頁 下頁
一六三


  誰為難誰啊,丁玉蝶簡直比專業碰瓷的都厲害,就是上門問個話,外加丁磧手沒輕重,搡了他一下,到丁玉蝶嘴裡,已經成了「帶人來砸我家,還差點把我打殘」,又揚言「你給我等著,我這就去找大爺,當什麼水鬼啊,一點人權都沒有,我不幹了」。

  大爺就是丁海金,慣會護短,再加上心臟搭了橋,人人跟他說話都矮三分,生怕刺激他——這事,少不得要以他丁長盛擺和頭酒、向那個妖裡妖氣的小兔崽子賠禮道歉收場。

  黑皮本轉到跟前,丁長盛作勢拿起來看,滿目是字,卻一句話都看不進去,終於忍不住問她:「易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易颯緊扒了幾筷子,終於往椅背上一靠,拿餐巾揩了揩嘴:「丁叔,你瞞了我們易家不少事兒啊。」

  丁長盛沒吭聲,現在還不知道她究竟知道多少,貿貿然接話很不明智。

  「明說了吧,其實事情是這樣的,上次在鄱陽湖,不是說開金湯延後嗎,讓我們各歸各家,我就下了船,但好不容易回國一趟,不想那麼快走,就多待了幾天,後來丁玉蝶又找我,說是想去老爺廟探沉船,讓我過去幫他搭把手,我就答應了。」

  丁長盛嗯了一聲。

  這話沒破綻,丁玉蝶醉心沉船,也不是什麼秘密,更何況,丁玉蝶確實是在老爺廟下的船。

  「結果呢,別說是沉船了,連塊破鐵都沒撈著。我就決定走來著,誰知道臨走之前的那個晚上,有個女人來找我。」

  丁長盛屏住呼吸。

  「長得很難看,我也不認識,本來不想搭理的,結果她說認識我父親,也認識我姐姐,還說薑孝廣死了,姜駿就是兇手……」

  丁長盛心跳如擂鼓,按照易颯說的這個時間點,應該是在老爺廟開金湯之後。

  當時,薑孝廣和薑駿雙雙失蹤,他派船上的人裝備了潛水器材下去,連找兩天一無所獲,不得不編了個「薑孝廣進特護病房」的故事,以暫時搪塞。

  易颯抬眼看他,皮笑肉不笑:「丁叔,換了是你,事情這麼詭異,你也會想聽她說完的,是吧。」

  丁長盛嗓子發幹,他喝了口茶潤喉:「然後呢?」

  「然後,她就給我講了個故事。」

  正說到這兒,邊上的宗杭突然痛呼一聲,一頭磕倒在桌面上。

  丁磧額上青筋一跳,還以為他要有什麼動作,隨即發覺不是這麼回事——宗杭像是發了病,身體不受控制,撥翻帶倒了近前的碗碟之後,痙攣著從椅子上翻跌下來,近乎癲狂地在地上亂滾。

  丁長盛急起身來看:「他這是……」

  話到一半咽回去了。

  他看清楚了,宗杭的胳膊、小腿、脖子、臉上,爆起一根根黑色的血管,像鬚根盤纏在皮膚之上,不斷脹大,似乎裡頭的血隨時都能破開噴出……

  這場景不陌生,窯廠關押的人裡,不少人都這樣。

  易颯卻像是司空見慣,還歎了口氣:「我就說吧,隨時發病,所以平時都不讓他出門……」

  她蹲下身子,把宗杭上半身扶靠到牆上,宗杭抖得厲害,喉嚨裡幾乎出不了聲,臉上的血管滾燙,身子一陣陣發抽。

  易颯轉頭看丁長盛:「沒事,讓他緩一會兒,過個十來分鐘就好了,咱們……聊到哪了?」

  丁長盛定了定神:「說到那個女人,給你講了個故事。」

  易颯點頭:「這個故事是真是假,我也不是很確定,有些事,還要丁叔你確認一下——那幾天,你是不是在老爺廟,上了一條船,還匯合了薑孝廣,準備偷偷開一回金湯?」

  丁長盛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頓了頓才說:「是有這事,但我們不是想開金湯……只是想摸清楚路線……」

  易颯笑:「這就結了,那個女人說,當時她也在水下,親眼看到薑駿帶著祖牌下來,還看到薑孝廣,拿著個水下攝像機。」

  丁長盛一隻手死死攥住椅子把手。

  是這樣,細節都沒錯,所以,接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易颯講了個精簡版的、三人進息巢的故事。

  故事裡有船塚、息壤、息巢、無以計數的死人屍體,以及嵌入了祖牌的輪回鐘,薑駿殺了薑孝廣,試圖控制那個女人,但沒有成功,再後來,那個女人不知道使用什麼法子,逃了出來。

  「然後她跟我說,她就是我姐姐,她給我講了當年三江源之後發生的事,還說,有很多它們要來,讓我提醒你一下。」

  她就在這裡停住,給丁長盛時間消化,又倒了杯白水端給宗杭,他爆起的血管已經消了,只是皮膚像熱蒸過一般,通紅發燙。

  易颯想問他怎麼樣,又不好開口,倒是宗杭,正喝著水,忽然眼睛滴溜溜朝她一轉,還挺得意的,喝完水,不聲不響入座,又開始夾菜吃。

  丁長盛這才反應過來:「你就……相信她了?」

  易颯說:「沒有立刻相信,故事是編得不錯,但凡事要講證據啊。她給的第一個證據,就是宗杭,還說,證人是丁磧,丁磧可以證明,宗杭是死而復活的。」

  說到這兒,笑盈盈看向丁磧:「是嗎?」

  丁磧遲疑了一下:「是。」

  「你殺的?」

  丁磧面色複雜,沒再說話。

  「她讓我帶著宗杭,說這個人很有用,不是水鬼,卻強過水鬼。又說,如果我不相信,可以去窯廠,找一本黑皮本,喏,就是剛剛物歸原主的那本,我半信半疑的,所以找丁玉蝶打聽了一下,你是不是有個窯廠。」

  丁長盛長長籲一口氣。

  前因後果,千絲萬縷,差不多全對上了,甚至困擾了他二十多年的一個大謎題,答案也行將浮出水面。

  「那……易蕭呢?」

  易颯苦笑:「走了,在老爺廟就跟我分開了,說自己活不長了,想死得清靜一點,加上那時候,我也不是很相信她是我姐姐……直到今天在窯廠裡,拿到這本冊子。」

  冊子……

  丁長盛翻開冊子。

  也巧了,入眼就是易寶全的那張圖,這張「泛舟」圖,他琢磨過無數次,始終不明端倪,甚至不覺得那是「泛舟」,還懷疑過是不是兩個人共同浮水,現在明白了。

  怪不得說,死屍就是度亡舟。

  再往前翻。

  ——黃河灘頭百丈鼓,掛水湖底輪回鐘,金湯水連來生路,渡口待發千萬舟。

  丁長盛喃喃:「這事,我要想一想,事情太大了,我得跟他們商量一下……」

  易颯拿勺子舀湯:「就是啊,我也是因為看過冊子,覺得事情太大,又很急,不能耽誤,才趕緊給你打電話,丁叔,你說現在,鄱陽湖邊,會不會真有人往外爬啊?」

  丁長盛被她說得心裡毛毛的。

  易颯斟酌著他的臉色:「我覺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丁叔,老爺廟水域也不大,要麼你緊急安排點人手,夜裡在那一片巡一巡?萬一真有,有一個截一個,先把事情控制住,可別等你商量完了,那頭已經摟不住了……」

  丁長盛腦子裡一團亂麻樣,也沒個章法:「也對,不管是不是真的,我得先安排起來,颯颯,你先吃著,你這幾天不走是吧,後頭估計還得要你出面,這事,我得去找人合計合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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