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三線輪回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易颯說:「立場不同,你是早陷進來了,但岸上站著的,誰想濕鞋濕襪啊。」

  想了想,又吩咐宗杭:「丁玉蝶這趟,算幫了我不少忙了,咱們儘量別把他拉進來,晚上萬一有狀況,能幫就幫他打個掩護,別真攪和進來……他自己也不想的。」

  宗杭使勁點頭。

  他喜歡聽易颯說那個「咱們」。

  咱們,一頭的,他跟易颯是一頭的!

  丁玉蝶花了點錢,包了艘湖上最常見的帶烏蓬漁船。

  船主依照吩咐,大剌剌把船開到作業船附近,罵罵咧咧撒網捕魚,儘量吸引了船上人的注意之後,把船泊去了近岸,放篙、曬網,然後背著手,哼著小曲兒走了。

  給人感覺,已然歇船收工,其實船肚子裡,早藏了三人一烏鬼。

  丁玉蝶縮在蓬裡,把蓋簾揭開一道縫,拿著小望遠鏡,密切注視船上的動靜。

  易颯則拉開水鬼袋,帶宗杭一樣樣認裡頭的工具,熟悉用法,還教他水鬼招,那些手勢,看著不難,但短時間內強記,很耗腦子,易颯考他時,他經常出錯——不過有一招應該絕不會忘:左手掌心上翻,右手掌緣做刀,在左掌心上連切兩下。

  這代表你出錯了,或者做了蠢事,對方很惱火,打水鬼招罵你笨,「簡直欠剁」。

  宗杭一出錯就慌,慌了就更錯,都記不清被易颯拿手勢「剁」了多少次了,反正那頻率,是塊肉的話,早剁成餃子餡了。

  丁玉蝶忽然低聲叫了句:「丁長盛來了!」

  易颯欠身過去,拿過望遠鏡看。

  確實是丁長盛,一行七個人,小漁船送到作業船邊的,丁磧也在,看似站得漫不經心,實則目光警惕,一直巡看四周。

  七個人一上船就進了艙,沒再露面。

  易颯粗略算了一下。

  作業船上現在至少有二十多號人。

  姜孝廣,加上薑駿,再加上不知道在不在的易蕭,三個水鬼,還都是老資歷的。

  萬一正面遭遇,情況絕不樂觀。

  易颯說:「要麼這樣,金湯一般都是近夜半的時候才開,但他們肯定會提早到達,等他們停船之後,我們就過去,守株待兔吧。」

  果然,夜幕降臨之後,作業船就往湖心開了。

  三人遲了一刻鐘左右下水,這趟估計沒用得上烏鬼的地方,先野放,實在有情況,可以嘬哨叫它。

  他們幾乎是悄無聲息,到達了停船的位置。

  電機聲不小,嗡嗡的,身周的水域似乎都在隱隱震動,三人從船頭對應的位置處開始下潛,直到觸摸到湖底的淤泥,然後各自開挖,鑽了進去,仰躺,只留鼻孔和眼睛微微露出。

  可視度太低,宗杭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只覺得像蓋被子,但不暖,淤泥和河水都是涼的。

  等待的時間很長,他差點睡著了,直到高處忽然有亮光。

  他睜眼看,那光隔得有點遠,此起彼伏,團團炸開,易颯給他講了,這是開金湯的儀式開場,會有許多點燃的鞭炮扔進水裡,寓意「邪物退散」。

  聲音在水裡雖然傳得比空氣中快,但介質原因,加上湖底太深,幾乎聽不到,只覺得滿目微微灼光,倒有點看星星的感覺。

  很快,又有三團巨大的黑影墜了下來,奇形怪狀,這叫「三牲開路」,就是之前提過的豬頭、羊頭、牛頭,為了讓它們有足夠的重量沉底,嘴裡都塞了鉛塊,既要開路,眼不能閉,眼角都拿鐵絲撐開了,眼裡怕不是抹了夜光,森森發亮。

  最大的那個是牛頭,角尤其勾翹,恰沉向宗杭這邊,他先還擔心會被砸到,好在有驚無險,牛頭穩穩落在他附近不遠,就是一雙眼珠子正瞪著他,讓他心裡有點打怵。

  再然後,有星星點點的光線垂下來。

  宗杭看得眼都不眨。

  這叫水路天梯。

  中國古代,沒什麼水下照明技術,三姓有個法子,拿羊尿胞,洗淨了之後用硝堿之物反復揉搓多次,吹得軟薄且透明之後,在裡頭放大量螢火蟲,然後用細繩紮口,就可以當水下的「螢燈」使了,而且魚類對螢光天生有趨向性,這一招捕魚最見效,又叫「螢火聚魚」。

  但水底壓力很大,羊尿胞沒法支撐,所以更深一點的地方,只能用夜明珠,說白了,就是各處搜集得來的螢光石、夜光石,琢磨成珠,長繩上每隔一米懸上一顆,繩底結鉛錘,平時拿不透光的皮袋子收好,專等重要的儀式時用,一根繩就是一路天梯。

  上頭在陸續放天梯,宗杭心裡數了,一共九根,懸懸墜墜,恰圍成一個正圓,宛如在湖中立起巨大的瑩瑩光柱,詭異,又極瑰麗。

  易颯也在看天梯。

  這些步驟,她只水鬼受訓的時候聽過,一道一道,念在舌尖,跟親眼看見,到底是不一樣的,更何況還是這樣仰視。

  接下來,該是「水鬼問牌」了,據說所有的水鬼,都要結類似「半跏趺坐」,領頭的當先,其他的追隨,緩緩沉下湖底。

  這個角度看,像神袛降臨吧,不過想要聲勢,得人多勢眾,這趟問牌,估計最多只姜駿和薑孝廣兩個人。

  有黑影慢慢降下。

  易颯漸漸皺起眉頭:只一個?

  她耐心等著,凝神細看,心跳漸漸加速。

  確實只一個。

  來的居然是薑駿,照片上看到,形貌體態已經很懾人了,如今水中看到真人,她沒忍住打了個寒噤:他裸上身,只穿一條潛水短褲,身體萎縮,顯得腦袋奇大,比例失調,天梯的珠光下,慘白的皮膚泛幽碧色,雙手平端姜祖牌,額頭低垂,與牌位上部相抵。

  再仔細看,他腰部纏了圈鐵鍊,像牽狗的鏈子,鏈頭遠遠延伸開去。

  這是……

  易颯努力順著鏈子往上看。

  還有個人,攥著鏈子,離天梯圍成的圈子有段距離,像是刻意避開,另一隻手裡拿著水下攝像機。

  易颯一下子明白過來。

  那個是薑孝廣!

  他自己沒參與,他在利用姜駿開金湯,他拿著攝像機,是想拍下姜駿請祖師爺上身之後的路線?

  她想起宗杭早上嘟嚷的——

  「如果是我,開金湯的時候,我就安排一個水鬼不參加,等大家都下了水,他在後頭跟著,偷偷記錄路線……」

  這樣可行嗎?

  不對不對,好像大家都忽略了點什麼……

  她還沒來得及想清楚,水流突然震盪,像是有強力磁波圈圈向外輻射,與此同時,身周不遠處,丁玉蝶騰地一下,破淤泥而出,如同被人大力拔起,藏身處淤泥被帶起,宛如騰起黑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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