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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第二卷 長江·金湯譜 第二十一章

  宗杭手腳都被捆得嚴嚴實實。

  很細的那種繩子,一匝又一匝,努力掙了很多次,確定掙不開,於是就不掙了,也沒叫,很認命地縮在房間角落裡。

  這兩個月,他被綁、被打,各種落難加起來,比普通人兩三輩子都多,果然「苦不白瘦」、「經歷讓人成長」,至少心態是穩了,不緊張,也懶得去苦思冥想。

  反正該來的,總會來的。

  果然,門開處,先進來一個木乃伊。

  宗杭都沒認出她來,直到她開口:「宗杭?」

  是易蕭。

  果然有她,什麼晚上、10點、鴨頭山,根本是個坑他的套!

  宗杭氣地咬牙。

  看他鼓眉瞪眼,易蕭反而笑了:「氣啦?」

  宗杭說:「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是雇了井袖一年嗎?不是說要帶我一起查清楚事情的原因嗎?」

  易蕭點頭:「然後你就信了?」

  宗杭一時語塞。

  頓了頓,實在心有不甘:「你救我,就是想利用我?」

  易蕭反問他:「不然呢,你是不是武俠小說看多了,以為滿世界都是行俠仗義的好人?花兩塊錢買個餅都為圖個飽,我救你,在你身上花錢,口乾舌燥跟你說那麼多事,你只當我心好?」

  宗杭想說什麼,又咽回去了:他從來也不是善辯的人,那些指責的話,對易蕭來說,應該也無關痛癢。

  易蕭在他面前蹲下來:「其實一開始,我是想留著你的,找井袖來,也確實是想讓她照顧你。我身體不方便,不適合抛頭露面,你坐過水,能破鱷,又年輕力壯,跑腿辦事,一定很利索。」

  「但計畫該為變化讓步,事情變了,一切、所有,都應該跟著變。」

  宗杭忍不住:「哪變了?」

  易蕭看著他笑,過了會,伸手把面罩扯下。

  一股爛膩的腐臭氣撲面而來。

  宗杭心裡猛跳了一下。

  易蕭身上的氣味,從頭至尾,都像條微妙的線,要串聯出什麼來。

  初見時,她身上有輕微的腐臭味。

  死而復生之後,她身上的難聞氣味不見了,或者說是,減輕了很多。

  現在,這味道又更濃烈了。

  易蕭說過,「等它聞起來像死人的腐臭味,我也就離死不遠了」。

  宗杭打了個寒噤:「你是不是……」

  易蕭打斷他:「我要死了。」

  她緩緩把面罩拉起:「沒有人能有兩次機會,我們一起中彈身亡,被沉湖,我睜開眼睛,以為我的命又回來了,結果沒有。」

  「我這輩子,老天負了我,那我就去負全世界,狼要吃肉,有肉在附近,它就去咬了,這中間沒對錯。」

  「我沒錯,你也不該死,但我要死了,你是救我的肉,我就會去撕咬,你盡可以恨,我也沒什麼可抱歉的,懂嗎?」

  宗杭說:「我怎麼就是救你的肉了?」

  易蕭沒說話。

  她看宗杭的臉。

  他臉上有擦傷,傷口處還混些許泥沙,但給人的感覺還是乾淨,可能是因為眼神乾淨。

  到底也同生共死過一回,不妨讓他做個明白鬼。

  易蕭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提過,三姓有個老祖宗祠堂?」

  萬事都有源頭。

  太過久遠的事,沒有詳實的文字記載,口口相傳下來,現在聽上去,更像傳奇故事。

  三姓各有始祖,名字已不可考,大家提起時,習慣在姓尾碼「祖」,就是丁祖、姜祖、易祖。

  三個人,似乎是同一時間出現的,各沿一條大河討生活、娶妻生子,這種神奇的、可以在水下存活的天賦,也由他們開始。

  那時候,生孩子沒個節制,孩子長到十幾歲就早早成親,又再生子,所以短短幾十年,起初的三個人,就成了三戶人丁興旺的大家族,四代五代同堂,各自都知道另兩家是「親戚」,雖然具體親在哪裡誰也說不清。

  三家漸有走動,偶有通婚。

  三姓的各項規矩也在這期間一一成形,三位老祖都長壽,據說都是活到了一百五六的人瑞,去世時,除了留下第一本粗糙的金湯譜之外,還有遺言交代。

  遺言出自哪一位,也沒法具體區分了,也許是三家的合集,交代了幾件重要的事。

  一是,三姓的事,是個秘密,各姓自守,除客戶、同行外,不能向外人道。

  最初的掌事會,更像執刑機構,是為了懲罰、甚至處死那些洩密的人而設立的。

  二是,不要把天賜當永久的福氣。這種「返祖」的能力,隨著代代相傳、外來血脈的加入以及家族人數的不斷擴大,可能會逐漸削弱,當這種削弱開始導致連續翻鍋時,那就說明事情已經相當嚴重了,三姓會面臨著這種能力的即將喪絕。

  但不是沒有補救的辦法,當這種危機真的來臨時,可以去往大河源頭,尋找漂移地窟。

  漂移地窟,直白來說,就是個「洞」,前頭綴了「漂移」兩個字,那就說明,它的位置,根本不固定。

  老祖宗給出了地點線索,十二個字。

  ——江流如帚處,地開門,風沖星斗。

  又口占四句,預言了去開漂移地窟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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