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三線輪回 | 上頁 下頁
八〇


  後來,她在西寧的江河招待所裡醒過來,高燒剛退,整個人有點木木傻傻。

  薑孝廣喂她吃梨水罐頭,很委婉地告訴她「爸爸和姐姐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問:「那小姜哥哥呢?」

  薑孝廣說,小姜哥哥受傷住院了,等傷養好了,再帶她玩。

  易颯就恨上了,她年紀小,沒有是非,只有好惡,還帶「我覺得怪你就怪你」的偏激。

  你把我家的人帶走的,他們不回來了,你反而沒事,憑什麼?壞蛋!

  怪了他很多年,直到真的長大成人,知道很多事情沒人該扛責任。

  非要較真的話,可能就是命吧。

  但「命」也真是捉摸不透,它在一個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又把薑駿帶走了。

  易颯歎了口氣,過去關窗。

  這視窗沒格擋,人可以爬進爬出,聽說最後見到薑駿的人是薑孝廣:自助午餐時,他見薑駿沒下去吃飯,就上來敲門找他,薑駿說,晚上就要開金湯了,有點煩躁,吃不下東西,想睡個覺,休息會。

  那之後,水鬼陸續回房,有人專門在走廊裡把守,就怕擾了他們清靜。

  所以,薑駿應該是下午出事的,房間裡沒有發生打鬥,畢竟周圍住的都是水鬼,有什麼大的動靜,早聽見了。

  最合理的推測是:他趁著甲板上沒人時,自己從窗戶裡爬了出去。

  爬出去幹什麼呢?是去見誰?

  易颯向窗外探身,左右看看,又往下看……

  就在這個時候,腦子裡忽然火花一閃。

  她想起來了,為什麼自己老覺得廚房的那個小師傅很熟悉。

  因為曾經,在浮村的時候,也有人朝她揮手道別,當時,她就是這樣的視角,爬上爬梯,低頭去看。

  那人一臉的驚喜和滿足,像是送她遠行,揮個不停,跟今晚上,那個小師傅送她離開時,如出一轍。

  易颯呼吸忽然急促,她握住窗框,閉上眼睛,腦子裡迅速過著畫面。

  兩個人。

  年紀……相符。

  體型一致,都是個子挺高,偏瘦,皮膚偏白。

  揮手的姿勢,臉上的笑,還有眼睛裡滿溢的喜悅……

  她其實沒正眼打量過他,那塊疤太顯眼,盯著別人的缺陷看,太過失禮,所以她總是一瞥而過。

  但是細想想,一切忽然有了解釋。

  他那些近乎笨拙的殷勤,那些被她嗆了之後從不著惱的小心翼翼,不是有心機的討好,而是因為,他知道她是誰,也對她一直懷著感激。

  他是宗杭。

  易颯走了之後,宗杭盯著她的湯碗看。

  真可惜,他現在沒手機,不然真應該拍下來,多有紀念意義:他給易颯做的第一頓飯,親手做的,還沒放鹽。

  虧得她沒想入非非要吃什麼大餐,他的廚藝,頂天也就是煮個面了。

  他端起湯碗,正準備擱到水池裡,門又開了。

  宗杭喜道:「你……」

  後半句話咽回去了。

  不是易颯去而折返。

  門開處,丁磧迎著光站著,身形如一尊鐵塔,背後是漆黑的走廊。

  宗杭的後背泛起涼意,警惕地盯著他看:「你有事嗎?」

  丁磧反手掩上門,不動聲色地把插銷推上,然後一步一步向裡走,目光四下逡巡:「有點餓了,有吃的嗎?」

  宗杭後退一步,下意識跟他保持距離:「沒有,下班了,我們不做飯了。」

  丁磧哦了一聲,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宗杭:「你是那個……張有合的替工,怎麼稱呼你?」

  宗杭猶豫了一下:「龍……龍宋。」

  丁磧笑:「龍宋,這種名字,聽上去,東南亞的味道很濃啊。」

  宗杭說:「誰說的,龍是中國姓,我媽媽姓宋,所以叫龍宋……」

  話沒說完,突然一抬手,連湯帶碗向丁磧頭上砸過去,與此同時,向著大門處發足狂奔。

  跟他提東南亞,東南亞是他「死」的地方,他能嗅不出味道不對?再說了,你自己說的,「既然都已經覺得一個人不像個好人了,就不該再相信他了」……

  宗杭沖到門口,大力去拽把手,一抓之下,虎口生疼,這才發現上了插銷。

  再想去撥銷,已經來不及了,丁磧一隻手已經搭到了他肩上,狠狠往後一掰一帶,他整個人就已經後仰跌飛了出去,落地時,砸翻了待削的兩筐土豆,身底下骨碌碌滾得到處都是。

  宗杭急往後縮,無意間撐到一個土豆,抓起來向著丁磧就砸,丁磧頭一偏,土豆「嘭」一聲,砸到了不銹鋼門上。

  丁磧笑,伸手捋了下額前灑了湯汁的頭髮:「好好聊著天,幹嘛打人呢,怎麼,心裡有鬼啊?」

  他叫出他的名字:「宗杭,是叫宗杭吧?」

  慌亂中,宗杭終於摸到那把斬骨刀,心頭一喜,抓著不銹鋼廚桌腿站起來,把刀橫在胸前:「你想幹什麼?」

  丁磧輕蔑地看他:「宗杭,你這樣的人,是不會用刀的,刀和槍可不一樣……」

  「你知道這刀多鋒利嗎?斬在我身上,可以一直斬到骨頭,肉會綻開,血會噴出來,幾大桶水都沖不乾淨……」

  宗杭咽了口唾沫。

  他挺怵頭這種血流成河的場面的。

  丁磧說到中途,面色忽然猙獰,腳上一個勾抬,把板凳斜向他面門踹過來,宗杭一愣,正不知該拿刀劈還是胳膊擋,丁磧一個斜身倒地,右手猛撐,身子直撞過來,近前時左手迅速從他雙膝間穿過,一個抱甩,把他摜翻在地。

  就聽咣啷一聲,那把斬骨刀跌飛出去好遠。

  宗杭不會功夫,只能使盡力氣,猛掙猛踹,見丁磧來扼他脖頸,於是拼命拿手抓推他的手腕,一時之間,竟成平局。

  宗杭心慌之下,並不覺得這局面有什麼稀奇,但丁磧不同,面色幾乎難看到極致。

  丁長盛從小栽培他,三姓以水下功夫見長,並不擅打鬥,他算是少有的從小練到大、有扎實拳腳功底的人,胳膊上的力氣,不敢誇太過,但撐船挪車什麼的,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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