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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六


  炎紅砂小聲說:「沒家裡人了,都死了。」

  「就沒別的親戚了?」

  「那種十年八年都不聯繫一回的,我幹嘛打過去,我有那功夫,不如給解放順毛。」

  她倒是挺想得開的,一萬三忽然有點佩服她,紅砂身上,有一股近乎粗獷的俠氣,說「我幹」時,說的最乾脆,喝酒時,也喝的最俐落。

  羅韌的電話打給了聘婷。

  聘婷收到電話時,高興壞了,說:「小刀哥哥,你很久、很久、很久,沒給我打過電話了。」

  一連說了三個「很久」。

  羅韌說:「是很久了,你病了很久。」

  聘婷沉默了一下,說:「病好了之後,很多事情就不一樣了。」

  羅韌笑:「還在吃藥嗎?」

  「在吃。何醫生說,最好鞏固一下。」

  「我房間的床頭櫃,抽屜下層,最底下,有一張卡,密碼123456,裡頭大概有一百多萬,記不大清楚了。」

  「你拿上,為自己打算,進學也好,置產也好,自己規劃,從現在開始,立根、立本。叔叔不在了,鄭伯年紀又大,你要學著擔起責任。」

  聘婷沉默了好久,說:「我知道了。」

  她從來就是個聰明的姑娘,含蓄、害羞,習慣暗示和話裡有話,也聽得懂別人的暗示和話裡有話。

  她換了個輕鬆點的語調:「我想以後自己開畫室,所以可能會找一家國外的好點的學校進修,小刀哥哥,到時候你會來看我嗎?」

  「爭取吧,去不了也會給你打電話的。」

  聘婷忽然有點感傷:「小刀哥哥,小時候,我們老在一塊兒玩,以後,會越來越疏遠的吧?」

  羅韌回答:「每個人都走在人群裡,你走的離我遠了,就會離另外一些人更近了,這是好事情。」

  第三天的傍晚,夕陽血一樣紅,距離七七之數的到期日還有四天。

  押車的神棍,就乘著這一抹夕陽的餘燼進了通縣,在酒店門口下了車,對前來接應的大堂服務生視而不見——當然,也可能是服務生覺得,這位元肩挎無紡布袋,眼鏡腿用線綁著,腳邊還放了那麼大一個破箱子的人,闔該是送貨去工地的。

  神棍給羅韌打電話,說:「小蘿蔔,我到啦。箱子沉,你們是不是下來接應一下啊?」

  一邊說,一邊仰著頭往樓上看,這酒店樓層真高,外窗的玻璃被夕陽映射的閃閃發亮。

  羅韌打開窗,探身看下去,看到神棍在樓底,長不過手掌,那個裝好的箱子,像個安靜的火柴盒。

  他笑了笑,回頭看屋裡的所有人,說:「到了。」

  神棍到了。

  另外六根凶簡到了。

  回避不了的命運……也到了。

  §第七卷 尾聲

  這個晚上,氣氛凝滯到真的像是戰前。

  羅韌利用網上的衛星地圖,大致攏出了鳳子嶺的高空地貌,鳳子嶺形似巨大的鳳凰鸞扣,其實並不確定這地勢是否也隱隱帶有封印的力量——但既然要在這裡做最後一搏,自然還是遵循古制以來的某些原則,比如中軸對稱、方正嚴整,最終選定的是鳳子嶺中心地帶,也稱「嶺眼」。

  他教神棍使用電擊槍:「選那裡,還有一個原因,萬一出現最壞的情況,我們壓伏不住體內的凶簡,轉而行兇的話,待在偏僻的地方,總比在人多的地方要穩妥——你要做個決定,是電暈了綁起來,還是……清理。」

  邊上的曹嚴華聽到「清理」兩個字,一顆心沉到胸腔發悶,拉一萬三到邊上問:「至於嗎三三兄,至於要『清理』嗎?」

  一萬三沉默了一下,說:「我聽起來也怪怪的,但羅韌考慮的確實周到,萬一結果不好,五個人身上有七根凶簡,誰知道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子?還是那句話,報最好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吧。」

  會變成什麼樣子?有那麼一瞬間,曹嚴華的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幀幀詭譎的畫面,四寨山裡,那個喉頭處蒙著胭脂色琥珀的、滿頭白髮四肢爬行的女人,還有項思蘭變了形的胸腔,森森的肋骨,拱衛著一顆看得見的、跳動著的心臟。

  神棍不想學:「還是別吧,刀槍哪能往自己朋友身上招呼呢?」

  羅韌回答:「誰知道那個時候還是不是朋友了。」

  就好像當年的羅文淼,在某個時間節點之後,依然會走、會呼吸、會穿衣睡覺,但再也不是自己的叔叔了。

  第二天一早出發,天氣不好,霧裡帶濛濛的雨,退房的時候,羅韌聽到前臺的服務員互相聊天,說是北方到底是冷的快,立秋之後,一場雨一場寒,最高的山尖尖上,說不定都有雪了。

  那雪蓋在山上,開始只有絨線帽上的球球那麼大,然後變成小三角錐,循著冬天的節氣一直往下生長,最冷的時候,漫山遍野,而等到雪全部化掉,一年也那麼悄然過去了。

  路上,羅韌在一個煙花爆竹店門口停車,買了幾串鞭炮,可能是淡季生意不好,有客上門,老闆分外熱情,附贈了一堆煙花小玩意兒,曹嚴華還以為是要放個炮,求個萬事順遂,哪知羅韌直接遞給神棍:「聽一萬三說,鳳子嶺深處有狼,我估計有狼群的可能性不大,也就是二三結隊的孤狼,到時候,如果你真得一個人出嶺,又遇狼的話,就點兩串,狼怕……」

  神棍接口說:「狼怕鞭炮,這我懂,我以前老去偏地頭兒,我朋友教我,放鞭炮最省心。還有啊,狗怕彎腰狼怕蹲,你一蹲下,它以為是放槍,沒准就跑了。」

  羅韌笑:「你朋友挺懂。」

  神棍笑的跟花似的,有人誇他朋友,真比誇他還覺得高興,說:「那是。」

  車近鳳子嶺,照舊是在丁老九門口停車,丁老九頗有生意頭腦,這一趟,直接讓老伴從屋裡拿出來好大的軍用篷布,張羅著要把車罩上。

  給錢的時候,羅韌說:「服務挺周到啊。」

  丁老九說:「那是,我覺得這是個門路,等到旺季的時候,再有自駕的遊客來,我就不帶團啦。到時候我在門口搞幾個停車位,專門看車,收費擦車,能開得起車的,都不小氣,掙起來輕鬆。」

  他一邊說,一邊好奇地盯著一萬三和曹嚴華從後車廂搬下來的箱子看。

  這幾個人,一趟兩趟進山,帶的裝備越來越多,難不成……挖什麼東西?

  他心念一動,覺得是個機會,可以順便再敲點錢:「我同你們說啊,山裡的東西,都是國家的,不能隨便挖——做生意歸做生意,你們要是犯法,我是要舉報的。」

  他覺得羅韌出手大方,琢磨著還能再得點封口費。

  羅韌笑了笑,忽然伸手攬住他肩膀,強行把他拖到一邊,壓低聲音:「其實我們是去找當年那條狗,你知道嗎,那棵樹我們挖過,下頭沒東西,它可能從地下爬出來了。」

  丁老九駭的腿都哆嗦了,羅韌哈哈大笑,推開他說:「看好我的車,萬一有個劃著碰著,我跟你沒完。」

  徒步、跋涉、搬箱子的男人輪流換手、不斷根據定位儀和之前的地貌圖計算方位和步數距離,路並不難走,就是越走越高,越高越冷。

  小雨在陰沉的霧氣裡飄,炎紅砂說了句:「不知道嶺眼的位置是不是最高,先前我還以為,鳳子嶺環抱的是個谷地——如果是往高裡走,這地貌可真像鳳凰鸞扣著凶簡啊。」

  一萬三接口:「越像越好。以前,不是有專門擇吉的風水先生嗎,說不定地形地勢也有靈,越像越靈。」

  下午四點多,終於差不多就位。

  「嶺眼」所在,也是高處,但不是陡峭的山峰,像個巨大的高處平臺,位置略低,站在平臺上仰頭,可以清楚看到三面的「嶺頭」,巨大而奇形怪狀,並不覺得像鳳凰,可能是離得太近,只緣身在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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