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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五


  「紅姨,你要嫌悶,可以再收養一個。」

  霍子紅說:「可別,用你師父的話,那時候收養你,是種緣法。現在再不想操那個心啦——你知不知道,從你能被男孩子追開始,我就操心的不行不行的,買了好多少男少女雜誌,天啦,一看到上頭女孩子早孕打胎,我就琢磨著萬一哪天你也給我唱這一出,我該怎麼辦,看你班上的男生,都覺得是壞小子。」

  木代笑出來,眼睛濕濕的。

  霍子紅忽然壓低聲音:「我問你啊,你跟羅韌,有沒有發生過關係?」

  木代臉頰有點燙,下意識搖頭:「還沒。」

  霍子紅籲了一口氣:「還想提醒你呢,我是覺得吧,現在婚前發生關係挺普遍的,但是女孩子,還是要做好防護,萬一衝動起來,你記得要讓他用套,我看你還是個孩子呢,你要是那麼早就生一個,帶起來也夠嗆的。」

  木代一直點頭,沒告別,也沒說那些會讓霍子紅多想的似是而非的話。

  如果萬一真的回不去了,以後紅姨想起她,想起和她的最後一通電話,就不會是淚水連連的生離死別,而都是親昵私密和家庭的話題,像母女間不外道的溫暖和貼心的秘密。

  掛了電話不久,鄭明山忽然打來,說:「我安排了之後,想著關心一下進展,就給神棍打了電話——木代,你是要跟羅韌結婚了嗎?」

  結婚?木代嚇了一跳,下一刻反應過來:是他們之前在車上,暢想的封印凶簡之後的打算,神棍也是呱啦呱啦嘴巴大,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就跟鄭明山說了。

  「還讓我務必參加婚禮,說地點都訂好了,在離麗江不遠的古城。」

  木代哭笑不得,含糊著答了句:「可能吧,只是暫時……有這打算。」

  鄭明山和霍子紅完全兩個風格:「挺好,沒事,大膽的結。羅韌要是對你不好,我幫你收拾他。」

  木代咯咯笑。

  鄭明山感喟:「不是的,真的,師父吩咐過的。師父跟我說,你這小師妹挺孤單,從小就被拋棄,住在收養家庭,一直小心翼翼。將來要是嫁人了,做大師兄的得像個娘家人,該護著就護著,半點也別讓——我就是沒想到,這一天說來就來了。」

  「定下了日子告訴我,一定到。」

  電話打過,木代把臥室裡的窗戶開到最大,背貼著牆壁橫劈下一字馬,然後緩緩傾前下腰,下巴枕到交疊的手背之上。

  這其實不是最好的時候,前路叵測,風浪詭譎,但心情像是踮起腳尖,站在風眼,前所未有的平靜,如同銀碗盛了晶瑩雪,又像白馬漸漸隱入無邊的蘆花叢。

  一直以來都有心結,從小被拋棄,沒有血緣親人,被人收養,活得永遠收斂,可是現在,站在這裡回望,忽然可以淡淡一笑,說,那些所有的不順,都是小事情。

  現在就很好。

  門響,曹嚴華不知道進來幹什麼,一眼瞥到她,哼了一聲,說:「我小師父又在顯擺自己韌帶好了。」

  木代笑出聲來,低下頭,長長的睫毛拂在手背上,癢癢的。

  是的,現在就很好。

  曹嚴華鼓起勇氣,戰略迂回,先給青山撥了電話。

  青山在縣城的工廠打工,接電話時,聲音懨懨的,似乎也不大記得被附身時發生的事。

  說:「亞鳳跑了。我就知道,沒這樣的好事的,那麼一個好看的大姑娘,哪能看上我啊,上趕著要和我結婚,結完就跑了,也不知道圖個什麼。」

  「找了嗎?」

  「找了幾次,找不著。有人說,跟外國人跑啦,後來我就不知道了。」

  外國人?說的不會是獵豹的手下吧,曹嚴華岔開話題:「我爸媽還好吧?」

  青山說:「大墩兒表哥,你不知道村裡拉線了吧?才拉的,有電話了,你打回去唄。」

  按照青山給的號,一鍵鍵點下數字,最後撥號的時候,手心都汗濕了。

  通了,那頭傳來帶著濃濃鼻音的土話:「啷個撒?」

  「我,大墩兒……」

  木代他們忍著笑,旁觀了曹嚴華臉色轉白、轉青、險些轉黑。

  ——「是上過房敲鑼,那都多少年的事了,翻不過去了是嗎?」

  ——「不是打電話朝你要錢的,我有錢,自己有飯吃!」

  ——「誰死在外頭了?我好的很。拔巴你咋這麼記仇呢?」

  ——「金花嫁不出去,怪我咯?她都出去打工那麼多年了,人自己有想法,都多少年了你還抬不起頭,至於嗎?」

  ……

  然後就沒然後了。

  撳了電話,曹嚴華瞪看著他的所有人,忽然來了氣,跳腳大叫:「不打了,就當我死外頭了,不打了!」

  氣咻咻去洗手間,甩門,砰一聲響,隔壁房大概都聽得到。

  看來,不是所有的浪子回頭,都能圓滿收場的。

  一萬三想了好久,該給誰打呢。

  沒親人,五珠村荒了,打電話給那些自己坑過的人,未免太矯情了。

  末了,他去到門外,蹲在走廊裡,撥了張叔的電話。

  張叔說:「呦,這誰啊,這不江老闆嗎?還知道打電話,太感動了,你等會啊,我吃塊肉壓壓驚。」

  半大老頭子了,說話還這麼損,都常年上天涯學來的。

  也不知道說什麼,隨便問了幾句,店裡生意好嗎,進貨價貴嗎?有些賣家報價特低,十有八九是假的,別急著進,旅遊景區,人雜,進店消費的,有客人,也有冒充客人下手切錢包的,一定要帶上眼,多注意。

  張叔覺得不對勁:「你嘮叨這些幹嘛?轉性了?」

  一萬三說:「沒什麼,叔,要是我……不回去了,我那些東西,你就扔了,下次,招個比我靠譜的人……」

  張叔說:「我怎麼越聽越不對呢,不回來是怎麼回事?小兔崽子,你可得把話說清楚了。」

  一萬三心裡有點難受,吸了吸鼻子,說:「沒什麼,就是這麼一說。」

  以張叔常年混跡天涯的機警和腦洞大開的程度,是斷不會相信他這托詞的:「一萬三,你該不會是……得絕症了吧?」

  「是早些年在外頭落下的病根兒嗎?我就說,你那小身板,平時也不注意,拼命往死裡霍霍,人家曹胖胖比你壯,還每天起來跑圈壓腿,你呢,鍛煉過沒?」

  一萬三沒吭聲。

  「你倒是吭氣兒啊,怎麼個情況?醫生怎麼說啊?一萬三,兔崽子,在聽我說話沒?我跟你說啊,有事要講出來,大傢伙有商有量地想辦法。」

  「是不是醫藥費貴啊,沒事,我身上還有點錢,我跟老闆娘說說,當初一萬三千塊,她都幫你還了,為你這條小命,再補貼多點,也有可能的啊。」

  一萬三忽然哭出來,咬著牙,不出聲,抬起袖子,擦掉眼淚。

  張叔還在那頭一個勁追問,一萬三清清嗓子,說:「不是,叔,屁事都沒有,我就考驗一下你對我的感情……」

  於是,這曾經一度溫情脈脈的電話以張叔的破口大駡和一句「你要敢回來,我敲斷你的腿」告終。

  雖然被罵了個狗血噴頭,但一萬三的心情,卻出奇的不錯。

  回到房間,看到炎紅砂拿酒店的小梳子在給曹解放順毛,曹解放一臉的陶醉,像極了解放前壓迫勞苦大眾的地主老財。

  一萬三一屁股坐到炎紅砂邊上:「二火,打過電話了嗎,給誰打的?」

  「沒人打。」

  「你家裡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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