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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三


  她結結巴巴:「不是……可是,這麼快嗎?」

  「快嗎?遲早還不是跟我,便宜都被我占光了。」

  木代笑起來,想到他話裡所指,臉頰微微發燙,羅韌伸手摟住她,低頭親親她眉心:「但是,我有個條件。」

  他還有條件?搞反了吧?這個時候,不應該是她端架子擺譜嗎?

  「木代,我不帶你回麗江了,你和曹嚴華,都跟著大師兄走,找個穩妥的地方,藏起來。」

  木代心中一凜,下意識坐直身子:「為什麼?」

  「獵豹入境了,我和青木要去做一些事,帶著你我會分心。」

  木代氣笑了:「你怎麼知道帶著我一定分心?你怎麼知道我幫不上忙呢?」

  「因為獵豹一定會對付你,一定一定會對付你。」

  她知道該怎麼對付他,一刀刀剪除他在乎的人,像一點點剜他的心。

  當年,他為了給塔莎復仇,報了必死的決心,怕兄弟們阻攔,設計讓所有人喝醉,誰知道第二天一大早,收拾好裝備,推開了門,忽然愣住。

  他們都在,起的都比他早,好像昨晚他安排的那場酒,根本沒有灌倒他們一樣。

  他們扛著傢伙,看著他笑,對他說同一句話。

  ——羅,算我一個。

  ——也算我一個。

  一場激戰,十一個人,沒了九個,青木冒死把重傷的他帶回國內,安置在邊境的一個出租房裡,意識模糊間,他嘴裡嗆著血沫對青木笑:「你帶我回來做什麼?我早死在那裡了。」

  這條命,像是偷來的欠來的,輕飄飄沒有分量,隨時願意交出去,就像最初,他甚至動過把聘婷身上的凶簡挪到自己身上的念頭,最大不過一個死字。

  「木代,只要你不出事,你平平安安,我就會千方百計想活著。」

  為一個人活,比為一個人死要難,死是一瞬間,什麼都不承擔,活是無數個一瞬間,什麼都為你扛著。

  「你不要笑我,就當我是自私,我讓你活,其實是想讓我自己活,聽話,好不好?」

  §第六卷 第11章

  羅韌扶木代下床,幫她披好外衣,她攥著衣領站了一會,低聲說,那我先回去了。

  說這話時,頂上暈黃色的暗光罩了一身,低著眼眉,身形更顯清瘦,乖巧又纖細的模樣。

  羅韌伸手拉住她:「等一下,抱一下。」

  擁她入懷,有了先前的親昵,現在再抱她,多少有些肆無忌憚,身體和感情,都想跟她更親近,那麼一個討人喜歡的可人兒,真想揉進身體裡去。

  木代低聲說:「你今天,有點不一樣。」

  羅韌輕笑了一下,低頭看她:「是嗎,哪裡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呢?

  之前,自己同他說「兩個人之間,總像是少了什麼」,具體少什麼,當時也說不明白,事實上,心裡還覺得奇怪:彼此好的像是模範情侶,不吵不鬧,到底是為著什麼意難平?

  現在忽然想通了,大概是因為,他對她,總是隔了一層,由始至終,都把真實的自己隱藏起來了。

  兩個人沒有情感上對等的碰撞,或許是羅韌覺得她年輕、經歷單純,在對待這段感情的時候,總習慣性的去保護她,為她解決問題,讓她依賴,給她教導、給她指引。

  但對自身的問題卻避而不談,在她面前,跟在曹嚴華他們面前一樣,冷靜、穩重,不慌不忙,與她也時常親昵,像所有的情侶,擁抱、接吻,中規中矩地讓人挑不出什麼錯處來。

  然而這個晚上,因著種種契機,他忽然大失常態,去向她索取,向她求得慰藉,所有的情緒,粗暴、痛悔、糾結、自責,還有愛,就在這樣猝不及防的兇狠碰撞中傾瀉開來。

  這個羅韌,讓她喜歡,滿心喜歡,比從前的羅小刀更喜歡。

  誰想要一個相敬如賓十全十美畫紙上的男朋友?愛極了他剛才的樣子,眼角帶一點濕,狠狠地想要她,卻也疼她,尊重她,真實地讓人心痛。

  她低聲說:「可是,這個不一樣的羅小刀,我喜歡的不得了。」

  羅韌心頭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

  從前,他對木代是很深的喜歡,這個時候,不對,從前一刻開始,她閉著眼睛說「我第一次,你輕一點」的時候,他就已經徹底愛上她了。

  如果她是花,真情願把自己的骨髓血肉化成土壤,供她綻放。

  羅韌低頭親吻她眉眼,舌尖順著她眼睛的輪廓細細描摹,木代幾乎站不住,身子軟下去時,他手臂在她腰間托住,把她身子更緊貼向自己。

  男人女人,多麼奇怪,他情動時堅硬,她卻愈加柔軟,水一樣把他消融。

  這是天生為他而來的姑娘。

  一番耳鬢廝磨之後,忍不住提醒她:「再不走,你今晚就走不了了。」

  木代輕笑起來,抬頭看他,說:「哪一個是真的羅小刀啊?其實,你心裡對我大師兄,也沒那麼有禮貌吧?」

  羅韌低頭湊向她耳邊,吹氣樣:「只跟你說,其實我看不慣他那麼拽,想揍掉他兩顆牙。」

  木代不要羅韌送,堅持自己回房,這個晚上,風清夜靜,她走的很慢,有時候,會忽然停下來,光著腳去蹭地上的青草,柔韌的草尖輕輕撓著腳心,酥酥麻麻,像那些羞于啟齒甜蜜的秘密。

  路過後院的三角水榭,鄭明山還在,手邊擱了瓶開口的白酒,細細的酒味浮在清冷的空氣裡。

  木代走過去,在鄰水的臺階上坐下來,隨手撿起剩下的饅頭,掰了一小塊,瓶口浸了點酒,扔下水去。

  池榭裡的魚都是些蠢傢伙,有吃的便爭先恐後,翕動著嘴巴,你爭我奪。

  不知道會不會喝醉,想想明天早上,搖搖晃晃,一池醉魚,遊起來都打撞,多有趣。

  鄭明山不阻止,任由她胡鬧,看水裡泛的水花,低聲吟了句:「一株梅花一壇酒,一生空望一場醉。」

  木代轉頭看他:「大師兄,師父為什麼老喜歡念這兩句話?」

  「不知道。」

  「來的路上,師父跟我說,想喝很多年前保定城十字街口那家酒坊的燒刀子。」

  鄭明山笑了笑,又有些無奈:「師父在保定一帶出入的時候,年紀比你還小,十字街,酒坊,早不在了。上哪去買?」

  又說:「師父這兩天,頻頻想起從前的人和事,講起練武踩梅花樁,還有跟鏢師結梁子,一刀砍斷鏢旗的旗杆子——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自己都說,大限到了。木代,你得有個心理準備,不要哭喪著臉,師父不喜歡人哭。」

  木代輕輕嗯了一聲:「知道了。」

  嘩啦嘩啦,水面翻著泡沫,有條魚浮上來,搜尋了一圈,又無望地搖搖尾巴游遠,水紋拖動長長的漣漪,像理不開的愁緒。

  「大師兄,這世上真有那種很壞的人嗎?壞到讓人想不到。」

  「有啊,不然你以為重刑監獄裡都關的誰?」

  「你遇到過嗎?」

  鄭明山看了她一眼:「遇到過,師父早年跑江湖的時候,也遇到過。只你沒有吧——用你的話來說,你紅姨對你寶貝的不行不行的。」

  木代笑,那都是從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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