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七根凶簡 | 上頁 下頁
三〇四


  鄭明山忽然想到什麼,語氣唏噓起來:「有一年,我遇到過一個開餛飩店的姑娘,很漂亮,隔年,我又經過那裡,還特意繞回去,想再吃。」

  難得大師兄講起從前的事,木代雙手抱著膝蓋,笑的意味深長:「喜歡上人家了?」

  「餛飩店轉手了,店主說,那姑娘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

  「我打聽了才知道,餛飩店的生意忙不過來,她把自己妹妹從鄉下接來。兩姐妹喜歡上同一個男人,但那男人,只中意姐姐,也只約姐姐看電影、下館子、軋馬路。」

  木代有些緊張:「那個妹妹是不是因妒生恨,傷害了她姐姐?」

  鄭明山點頭:「你知道她怎麼做的?」

  「她把姐姐……殺了嗎?」

  這是木代能想到的,最壞的揣測了。

  鄭明山沉默了一會。

  「那個妹妹去買了強激素催肥的豬飼料,接連幾個月,慢慢地摻在姐姐的飯裡,那個姑娘,像吹氣球一樣,一胖而不可收拾。」

  「都是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別人沒事,她不以為是飯的問題,也不以為是生病,只以為是自己吃多了,於是節食、減肥,但無濟於事。」

  「她自慚形穢,抱著妹妹哭,妹妹安慰完她,端上飯菜,說,再怎麼樣也要吃飯的。」

  木代聽的毛骨悚然。

  「那個男人來的少了,到最後再也沒出現過。後來,姐姐終於生出懷疑,去了醫院檢查,發現體內有異常物質,於是報警,然後整件事水落石出。」

  木代怔怔的:「那她還恢復得了嗎?」

  「恢復不了了,那不是一般的豬飼料,強激素,她骨質都被改變,內臟器官也受到損害。據說妹妹被抓的時候,對著她吼說,我們是親姐妹,你怎麼狠心報警抓我……」

  他伸手拍拍木代的肩膀:「你看,木代,你永遠不知道人心是怎麼長的,一樣的水米,養出百樣的人。」

  「這世界,像個八卦雙魚,有多亮就有多暗,多白就有多黑,多乾淨就有多髒,別把它想的太好,但也不用太絕望,有人作惡就有人收,不然的話,這世上早亂套了。」

  他起身回房:「早點睡,明兒早上,你要守在師父門口,敬一杯弟子茶的。」

  第二天,羅韌起的很早,滿心以為會看到「有霧」,居然沒有,三百六十五天,大概難得讓他撞上這鎮子清亮亮的早上。

  曹嚴華起的比他還早,正在水池邊洗漱,過了會拎著牙筒過來,臉上水淋淋的,還沒擦。

  羅韌跟他打招呼:「這麼早?」

  他一邊答一邊進房:「今天見太師父,要準備一下,第一印象很重要……」

  話還沒完,人已經進了房,忽然腦袋又伸出來:「小羅哥,你不用捯飭一下?」

  羅韌說:「有什麼好捯飭的,順其自然唄。」

  嘴上這麼說,洗臉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拿水沾了頭髮理順,回房時,曹嚴華不知道從哪找了把小木梳,站在屋簷下對著手機鏡像左邊梳梳右邊梳梳,還把頭頂伸過來給他看:「小羅哥,看看我頭上印分的齊嗎?」

  羅韌一把把他腦袋推開了。

  後院似乎有動靜,羅韌信步過去,過三角水榭,到了月亮門前,眼前忽然一亮。

  看到穿一身素白練功勁裝的木代,改良過的女式白緞軟靴,腰間紮一條大紅綢子,長髮高高綁成馬尾,半跪在庭院中央一個小爐子邊上,手裡搖著扇子扇火,爐頭上咕嚕咕嚕燒滾了水,等著砌弟子茶。

  真心像畫裡一樣,清末,抑或民國,英姿颯爽,又不乏柔媚,羅韌看了好久,看到她用墊布包上茶壺把手,開水傾到茶杯蓋碗裡,小心地吹氣,蓋好了放進墊碟,雙手一托一持,走到正房門邊,在一個鋪好的黃綾布錦蒲上跪下,略低頭,茶碗舉到眉前,腰背挺直,一動不動。

  小丫頭,做的有板有眼,累不累啊,羅韌有點心疼,身後有腳步聲,是曹嚴華憋不住了過來瞅動靜,羅韌怕他打擾,一把把他身子搡了個圈往後:「回去,等人來叫。」

  ……

  感覺上等了很久,直到日頭高起,鄭明山才過來招呼他們過去。

  終於見到梅花九娘。

  根據木代的說法,她已經是耄耋之年,但年紀看上去要輕十好幾歲,一頭白髮整齊綰髻,斜插一枚梅花簪,慈眉善目,唇角帶笑,坐木質輪椅,膝上蓋一塊藍底繡鸞鳳錦緞,一直遮到與輪椅的底邊平齊。

  正低頭拿蓋碗輕輕過茶,木代在邊上站著,表情嬌憨裡帶幾分俏皮,若不是事先知道,真像是一團和氣的祖孫倆。

  鄭明山懶洋洋的,踢踏踢踏,走到輪椅另一邊站定。

  木代朝羅韌眨了下眼睛,又看曹嚴華,垂在身側的手指輕勾,示意他先上。

  我嗎?曹嚴華無端緊張,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喘,幾乎是蹭挪過去的。

  梅花九娘眼皮略抬,從上到下掃了遍曹嚴華,問:「這是誰啊?」

  木代趕緊回答:「這是曹嚴華,師父,我收了他做徒弟,請你過過眼,師父要是不中意,這事我就不再提了。」

  梅花九娘哦了一聲,茶碗擱在輪椅的板托上,問:「他有什麼好處?」

  木代早就打好腹稿:「他這個人,憨厚可愛,知錯能改,古道熱腸,又有一股子男子漢血性……」

  小師父這是在說他嗎?曹嚴華聽愣了:他有這麼好?

  梅花九娘嗓子裡輕咳了一聲:「你過來。」

  曹嚴華趕緊上了幾級臺階,垂在身側的雙手緊貼褲縫,站的畢恭畢敬。

  「做過虧心事沒有?」

  師父講了,要誠實,太師父問什麼,就答什麼。

  他鼓起勇氣:「我以前,在重慶,解放碑,當過賊……」

  梅花九娘眼皮驀地一翻,只一眼,精光四射,連臺階下的羅韌都覺得周身一凜。

  曹嚴華身子一哆嗦,腦子裡立時就亂了,忽然間語無倫次,開始結結巴巴:「但是太師父,我……我早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師父說過,你最討厭賊,還說大師兄當賊,被你打斷了腿……」

  我還當過賊?還被打斷了腿?

  鄭明山沒好氣地轉頭看木代,木代臉一偏,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曹嚴華還在絮絮叨叨:「可是我這個人,我一直……心向光明,我遇到小師父之後,我被小師父身上那……那種師門的氣質感染,我就再也沒……太師父,你可以打電話到鐵道部問,我前兩天,我還在火車上抓了賊,為十幾個……人民群眾挽回損失……」

  梅花九娘嗯了一聲,又問:「現在時代不同了,武學難免式微,為什麼想學武?」

  要講實話,真心話,小師父說了,太師父慧眼如炬,萬一說假話,分分鐘被揪出來扔出去。

  曹嚴華忸捏:「我……我想當明星,武打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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