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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五


  木代驚訝極了,其實就是普通的吹,但是常人去吹,一定是直楞而平直的一個音,像條拉出去的直線,但是羅韌一音三轉,吹出去,音律在耳邊起伏成了波線。

  拿回來試了一下,她不行,永遠是「呼」的一聲出去,像是少先大隊的吹哨。

  他怎麼做到的?口腔裡運氣的玄虛呢,還是舌頭要做些小動作?

  羅韌不肯說:「世上獨一家,青木和尤瑞斯他們想學,兩人還經常私下開會揣摩,永遠學不會。」

  木代央求:「連我都不說嗎?」

  羅韌捏捏她下巴,說:「我早就打定主意了,傳男不傳女,傳子不傳媳,你想知道,以後問你兒子去。」

  木代笑出聲來,羅韌也笑,過了會,說:「差不多了,去洞口看看吧。」

  洞口不圓不方,看大小,也只容一個人爬進爬出,手電筒照進去,黑魆魆的,也看不到什麼。

  羅韌用手試了一下洞壁,眉頭一下子皺起來。

  木代問:「怎麼啦?」

  羅韌說:「不是土道,是石頭的。」

  先還以為是破了石胎,找到了泥地,挖起來就方便了,現在看來,完全是想錯了。

  他指了指剛剛起出來的大小石頭:「這個地洞,跟現在這條地道,都是石頭的,封住洞口的泥可能是後續從外頭擔來的——這裡接不到土壤。」

  說著,舉起手電筒,湊近了查看洞壁。

  木代想了想:「這個地洞,天生也帶這條石道?是那種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穴嗎?」

  她偶爾也看探險片,知道有一種叫探洞,地下洞穴四面八方伸展開去,像是地球肢體上往下延伸的血絡經脈。

  羅韌苦笑:「不是,鑿出來的。」

  洞壁上,有釘錘斧鑿的痕跡,怎麼看,都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而且,從用土和兩層石塊摞起密封住洞口來看,不像是從這個地洞裡往外鑿道求生的,倒像是從另一處所在,鑿來了這個地洞。

  另一處所在不是生門,反而是比現在的處境更糟糕的死門。

  木代也想到這一點了,抬頭看羅韌。

  羅韌也看她。

  看著看著,兩人忽然都繃不住,同時爆笑起來。

  笑到末了,木代歎氣說:「也是倒楣。」

  自己倒楣,曾經被困在這裡的人,也倒楣。

  忽然就沒了氣力,坐倒在地,往羅韌身上一趴,埋著頭,懶洋洋的不想動。

  羅韌伸頭輕輕撫摩她發頂。

  過了一會,響起了滴滴的鬧鈴聲,木代也懶得去想為什麼鬧鈴會響——又聽到窸窣包裝紙的折壓聲,羅韌拂開她頭髮,遞了塊巧克力到她嘴邊,說:「晚飯時間,領飯。」

  木代沒胃口,不想吃。

  羅韌說:「我們兩個,如果站在同一起跑線挨餓,一定是你比我先餓死,更何況你還比我多餓了幾天。你得撐著多陪陪我,這是任務。」

  木代笑起來,張口咬住巧克力坐起來,問他:「你就沒有個失望的時候?」

  羅韌說:「反正也這樣了,進去看看吧。」

  他起身,手電筒留給木代,折了條照明棒在手上,另一手握了匕首,吩咐她:「你在這等著,看到我在那頭晃照明棒了再進。」

  木代說:「要當心啊。」

  羅韌笑:「這還用說嗎。」

  他籲一口氣,伏下身子,匍匐著進了地道。

  地道逼仄而壓抑,胸腔被壓迫的似乎呼吸都困難了,但好在並非很長。

  木代看到,照明棒的微光在地道深處左右晃動。

  她馬上進洞,爬的反而更快,到盡頭時,羅韌抓住她胳膊,拉著她站起來,說了句:「有死人,做好心理準備。」

  儘管有羅韌的話打底,手電筒光甫地照到那一大堆堆疊的屍骨之上,木代還是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慌忙移開手電筒,四周都是石壁,這像是一個石坑,有一面似乎也是刀削斧鑿,密密麻麻的古體字,再往上照,青銅色的罩頂,如同一個穹廬。

  腳下忽然踩到什麼,木代撿起來看,是扁形三棱的箭頭,羅韌接過來,思忖片刻,忽然發力,向頂上拋了出去。

  鏗的一聲,撞擊聲響,羅韌說:「是青銅的。」

  他蹲下身,用照明棒在四周彈了彈,又撿了什麼,起身攤開手心,一枚圓形,方孔,是古錢的形制,另一枚狹長,末端有圓環,像刀。

  木代脫口而出:「齊國的刀幣。」

  羅韌奇怪:「你怎麼知道?」

  木代也很意外:「上學的時候,學校匯演,班級排演了個關於屈原的劇,有一幕是奸臣在楚王面前陷害他收受齊國賄賂,臺詞是『三閭大夫,你吃了齊國的刀幣,就幫齊人說話嗎』,我印象很深的,還去搜過長什麼樣。」

  不止搜齊國的,戰國其它國家的也搜過。

  她拿過羅韌手中另一枚錢,放在手心掂了掂重,看到方孔兩側有錢文凸起:「這是秦國的半兩錢,秦始皇統一幣制後,這應該是全國統一的法定貨幣。」

  她看向那大堆屍骨,不自覺往羅韌身邊縮了縮:「羅韌,這是墳墓嗎?那些人,是秦朝的人嗎?」

  刀幣尚在使用,半兩錢又已經出現,粗略估算日子,秦初是錯不了的。

  羅韌說:「朝代差不多,但不像是墳墓,埋人可不是這麼埋的。」

  他抬頭看高處,底下明明是石坑,上頭卻是青銅罩頂,銅石相焊,當初應該是鐵水或者青銅澆築焊死的。

  羅韌走到堆疊的屍體前,忍著心頭嫌惡細看,衣服確實是古制,朽爛的不成樣子,有些屍體已經是白骨,有些又像是皮包骨的乾屍,但一具一具,堆疊擺放,居然很整齊,邊上是一堆青銅刀劍,還有斧戟,無一例外,尖銳處都是磨鈍了的。

  想起剛才的那條石道,羅韌心中一動,那確實需要大量的工具人力,不是一刀一劍就能完成的。

  而從封口的泥土塊石來看,有人真的鑿出去了,並且把這些人的遺骨整齊擺放。

  這些人到底是誰呢?

  羅韌推了一下最頂上的那一具,原本想找找看衣服上是否有什麼特徵的,誰知道咣當一聲,那人身上掉下一塊牌子來。

  長方形,似乎也是青銅制,像是古時候的腰牌,一面古樸平滑,翻過來……

  羅韌一怔,一顆心劇烈的跳動起來。

  那是個甲骨文的「刀」字。

  腦子裡像是突然勾連出某些可能的聯繫,羅韌顧不得其它,趕緊翻看邊上的那一具,同樣的,青銅腰牌,這次換了一個字,是甲骨文的「水」字。

  就在這個時候,木代忽然在身後說了句:「羅韌,有幾個字我認識。」

  羅韌回頭,看到木代舉著手電筒蹲在那面有古體字的石壁前。

  她轉過頭來,說:「神棍上一次發過尹二馬那裡的竹簡的照片,上頭都是篆體字,我看過很多。」

  她看過很多,而且,有些篆體字,接近繁體規格,並不難認。

  有幾個尤其明顯。

  ——钜子令,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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