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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何瑞華平靜的說:「我知道你很難接受,對愛人來說,很難接受。」

  「你是不是覺得她很乖巧可愛,越跟你相處,就越對你的胃口,你喜歡什麼樣的,她就是什麼樣的?」

  「她是不是幾乎不惹你生氣,偶爾發點小脾氣,你哄一哄她就開心,不吃你的醋,不犯你的忌諱,一切都好像是按照你喜歡的模子打造出來的?」

  羅韌憤怒,又覺得荒唐。

  霍子紅適時開口,語氣柔和:「羅韌,我們現在討論木代的病情,你不要代入個人感情。何醫生說的這些,木代小時候其實已經有一些端倪了。有一個詞,或許聽起來刺耳,但可以形容這種情形。」

  她頓了一下,說:「討好,刻意的討好。」

  何瑞華咳嗽了一下:「有一種爬蟲,叫避役,俗稱變色龍,可以根據周邊環境的不同去改變自身顏色。這一點和木代的情況有類似之處,她和不同的人相處,表現出來的性格其實是不大一樣的,而且因為是次人格,所以波動也頻繁。」

  羅韌忽然把怒色收了回去,說:「說,你們繼續說,說完了,我再發表意見。」

  他臉色並不好,往沙發背上一靠,沉默以對。

  何瑞華尷尬地和霍子紅對視了一眼:「基本上,她之前為什麼會出現異樣,我們有這樣的……推測和討論。」

  羅韌面無表情:「何醫生,我想問你,都說醫者父母心,你懷著一顆什麼心呢?」

  何瑞華不明白為什麼有此一問,莫名其妙。

  羅韌說:「我認同你自救的說法,她在那種環境下,孤立無援,沒有人幫助,自己想救自己,把那段往事淡化或者隱藏,並不奇怪。」

  「但是……」

  他笑起來:「有一個故事,你聽過沒有?」

  他自顧自講下去。

  「有一個精神病人,他的症狀很奇怪,每天就打著一把傘,蹲在房間的角落裡,不吃也不喝,也不講話,換過很多心理醫生,大家束手無策,都覺得他沒救了。」

  「有一天,來了一個新的心理醫生。他沒有問很多,也默默打了一把傘,陪著那個病人蹲在牆角,不吃不喝,也不講話。」

  「過了幾天,那個精神病人終於說話了,偷偷問那個心理醫生說,你好啊,你也是一隻蘑菇嗎?」

  何瑞華是專攻心理科的醫生,當然聽過這個故事,但是,他還是不明白羅韌的用意。

  羅韌說:「你憑著一段影像、自己的理解,做出一番你覺得合理的,並且可能已經被霍子紅認同了的推論。」

  「你有去瞭解過木代嗎,有打著傘陪她一起待過嗎?她可能也只是一隻與人無害的蘑菇,但是你把她妖魔成變色龍。」

  又轉頭看霍子紅:「你也認同了這種說法,在你的想法裡,木代和所有人的相處都變成了刻意討好,和你的相處是,和我的相處也是。」

  「你身上命案未清的那段時間,你知道木代有多為你焦心嗎?你們相處這麼久,你覺得沒有一點真情實意的成分在嗎,只是討好?你是什麼東西,我們是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讓她去討好?」

  羅韌有點控制不住,霍一下長身站起:「我大概也是精神分裂了,才有空在這聽你們亂噴。我現在要見木代,哪位能給指一下路。」

  沒有人動。

  良久,霍子紅疲憊地抬頭看羅韌,輕聲說了句。

  「羅韌啊,木代恢復了。」

  恢復?什麼叫恢復?

  羅韌眉頭越擰越緊,轉頭看何瑞華。

  何瑞華吃了剛剛一通搶白,臉色有點紅一陣白一陣的,見羅韌看他,有些手足無措,過了良久,才伸出手去,指向白板。

  那個主人格,那個寫了個「隱」字的圓圈。

  §第四卷 第4章

  那天在醫院,護士通知張叔,木代醒過來了,他又驚又喜,跌跌撞撞朝裡走。

  他看到木代坐起來,被子掀到一邊,低著頭,正扯下手背上的輸液針頭。

  人有時候,確實是有第六感的,只從身體動作,甚至還沒有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張叔就已經覺得不對了。

  試探性叫她:「小老闆娘?」

  她抬起頭,眼睛很亮,但目光很快一寸寸斂回華彩,面目平淡,帶著疲倦,說:「張叔啊。」

  語氣裡,甚至有一絲不耐煩的意味。

  這張臉,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語氣,張叔只見過一次,還是從錄下的視頻上,但終身難忘。

  羅韌問:「什麼契機?」

  什麼契機,導致了主人格回歸,或者說,重新操盤?

  何瑞華囁嚅了一下,說:「大概是一種平衡被打破吧。」

  因著羅韌剛剛的發怒,他現在說話時,不自覺氣短三分。

  他定定神,臨時改弦更張不可能,他還是有自己專家的驕傲和堅持的,於是繼續說下去。

  「我們設想,如果面對的生活就是普通人的生活,那麼,這個木代,足以應付了。」

  「她漂亮、性格溫柔,討家人喜歡,未來也會討男友喜歡,有一門好的婚事,過普通的滿足生活。」

  他點著白板上寫有「木代」的那個圓圈:「這個人格足以應付,綽綽有餘。」

  羅韌嗯了一聲。

  他有一個好的習慣,無論對面前的人多麼反感討厭,有道理的話,他還是可以冷靜聽進去。

  何瑞華說的出神:「可以想見,如果生活一直如此,也許這一輩子,2號和主人格,都不會再出現了。」

  這話咂摸起來,深有餘味,羅韌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也許世界本身就是個大病院,人也可以分兩種,這輩子發了病的,跟沒發病的。

  什麼叫正常?誰敢講自己正常?開天闢地時並沒有這個詞,也只是造字的人造出,拼詞的人拼出,給了定義,給了用法,就這麼一路用下來。

  何瑞華指了指霍子紅和張叔:「據她們講,從來沒有見過2號出現。」

  這也合理,霍子紅和張叔周遭的生活,普通平靜,2號確實沒什麼出現的必要。

  何瑞華緊接著話鋒一轉:「但是張先生提起,木代近來,頻繁外出,好像很是經歷了一些事情——而據說事情發生時,你都是陪在身邊的,羅先生,請你實話實說,有沒有見到過2號或者類似2號的出現。」

  羅韌心裡輕輕歎一口氣。

  「有。」

  「一次還是多次?」

  「算多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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