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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案子破獲之後第三天,木代醒過來了。

  霍子紅說:「那時候,我居然不覺得這是好事,真的,我想著,木代如果也一起隨沈雯去了,可能好一點。」

  那群混混被抓了,鐵牢大鎖,等待人民的懲罰,沈家的憤怒像滴血的獠牙,鞭長莫及。

  木代就醒在這個時候。

  霍子紅哽咽,眼淚流下來:「家被砸了幾次,木代也被打了很多次,有時候,她下跪,我也陪著她跪,沈家的憤怒我可以理解,人之常情,被打也是我們活該。」

  張叔低著頭,攥著塑膠袋,一動不動。

  那時候,他已經是霍子紅店裡的夥計了,老闆娘被打,他站在邊上,霍子紅不讓他插手。

  他也會被打,不知道哪個女人脫了鞋,往他腦後抽,硬邦邦的鞋底,抽的他一直耳鳴。

  何瑞華歎著氣走過來,把桌上的紙巾盒遞給霍子紅。

  霍子紅連抽好幾張,擦乾眼淚,又擤了鼻涕,羅韌把水遞給她,她仰頭一口氣喝完,茶水像澆灌乾涸了許久的地。

  「一直忍著,想著沒准能忍過去,也讓木代忍,人做錯了事,要贖罪,但是有一次,我覺得,忍不了了……」

  霍子紅眼前模糊地微笑。

  那一次,也是家裡被砸,她疲憊的低著頭,一聲不吭,直到沈家人離開。

  沈家人走了之後,她從暖壺裡倒水喝,暖壺被摔破,倒出來的水,夾帶著許多碎成碎片的鍍銀玻璃碴,感覺喝下去了,就會腸穿肚爛。

  霍子紅歎著氣把杯子推開,抬眼看到木代還跪在那裡。

  她過去想把木代拉起來,忽然發現,木代背上,有一片盈亮,像是鎧甲。

  她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奇怪的問:「木代,這是什麼啊?」

  木代沒吭聲,霍子紅卻一下子崩潰了。

  那是圖釘。

  後來她數過,二十三顆,顆顆透皮進肉,居然挨的整齊,排成一片。

  羅韌眼眶發酸,兩隻手從沙發背上收回,死死卡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暴起。

  霍子紅說:「我覺得,這個地方,住不下去了,這局面我應付不了,問題我也解決不了,我就想逃。我把張叔叫他,跟他說,挪店,搬家,馬上,隨便去哪。」

  她深吸一口氣,慘然的笑:「現在想想,我也不好,我從來沒給木代做過一個好的榜樣,我遇到事只會逃,家裡出事我逃了,木代出事我帶她逃了,多年之後,事情水落石出,我面對不了李坦,又逃了。」

  那二十三顆圖釘,霍子紅自己一顆顆摳出來的,瓷盤擺在一邊,每一顆扔進去,就咣當一聲響,帶著血痕。

  木代也沒喊疼,低著頭,盤著腿,也不知道在看什麼,中間只問了一句話。

  她說:「紅姨,其實我還是死了的好吧。」

  霍子紅心裡泛起詭異的涼意,她到這個時候,才發覺一件事。

  出事之後,她只顧著讓木代去忍,去贖罪,去懺悔,卻從沒有意識到,木代其實也還小,有很多成年人會有的堅忍堅持和韌性,她並不具備。

  木代的精神,已經出問題了。

  §第四卷 第3章

  搬到麗江之後,霍子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木代去省會求醫。

  打聽了又打聽,找到當時據稱最好的大夫,何瑞華。

  那時候,何瑞華還在醫院就職,拖親沾友的病人很多,對木代的事情不算特別上心,而且,木代真沒表現出什麼異常,比之那些真正呼天搶地要死要活的病人,她正常地可以被頒獎。

  何瑞華覺得,霍子紅的擔憂,只是青春期少女家長的杞人憂天罷了。

  他建議說:「這樣吧,你們做家長的留心她的日常舉動,最好能有音像的資料,這樣一來有證據,二來我們分析起來,也比較好辦。」

  羅韌的目光,落到霍子紅手上的那盒老式錄影帶上。

  四四方方,黑色,過時,老舊,塵封一段影像。

  何瑞華說:「先放一下吧。」

  還以為會推出老式的放映機,原來不是,何瑞華已經安排人把影像轉換成了電腦視頻。

  顯像。

  圖元並不好,模糊的,帶著電波的雜音,時間是晚上,屋裡黑著燈,隱約能看到床的輪廓,還有床上的人。

  床頭燈忽然亮起,木代從床上坐起來,光著腳下床,似乎是要去洗手間,但是才走了兩步,忽然坐下來。

  盤腿坐到地上,呆滯的,不知道當時霍子紅把攝像機安放在什麼位置,這個時候,竟正對著她的臉。

  羅韌看木代。

  她那時候是小,真小,直發,臉上帶著稚氣,細細的胳膊,清瘦的身條,胸部已經開始發育,微賁的弧度,睡衣勾勒出青澀的身形。

  如果現在他稱木代是「我的姑娘」,那個時候,要叫「我的小姑娘」了。

  木代抹眼淚,在哭。

  克制的哭,儘量不發出聲音,小臉皺成一團,拿衣袖抹眼淚,哭一陣停一陣,喃喃地說:「我該怎麼辦啊。」

  羅韌想伸手出去,摸摸她的頭髮。

  這世上的事情,往往不是是非分明黑白有度,左右結構的「對」或者「錯」字描摹不了人情百態,霍子紅的追述,即便拿到羅韌面前,他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去理清,何況是那時候的木代。

  沒人教她,也沒人引領,她認為自己有罪,霍子紅讓她認罪,沈家已然當她罪大莫及,這罪,就算是已經坐實了吧。

  她伸手往枕頭底下摸,抽出來一把刀子。

  家常的水果刀。

  羅韌看到,她拿著刀子,先在手腕上比劃,又在咽喉處,最後,刀尖對著心臟,持刀的手一直發抖。

  羅韌的心收緊,身子前傾。

  然後,她眼一閉,右手一緊……

  羅韌覺得耳邊嗡嗡的,明知道自殺絕沒有成功,那一時刻,還是呼吸一停。

  木代忽然睜眼。

  眼神狠戾,神色幾乎稱得上是尖刻了。

  她負氣似的,咣當一聲把刀子扔遠,厲聲說了句:「關你什麼事!」

  羅韌一怔,旋即反應過來:她是對那一個木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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