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七根凶簡 | 上頁 下頁
一二八


  她睡不著,坐在曬臺上唉聲歎氣,炎紅砂出來喊她睡覺,仰著頭看她,說:「哎呀,聯繫不上就聯繫不上嘛,小別勝新婚你懂不懂?」

  這詞兒是這麼用的嗎?木代不想理她,但還得摁著性子給她解釋:「今天週三,這個村子逢一三五才出去趕集,羅韌他們明天到了山口辮子樹那裡之後既不知道朝哪走,又沒人帶他們。」

  炎紅砂也讓她說的愁起來,但又找不出話來寬慰她,只好自己悻悻回房。

  木代又坐了一會,忽然想到個主意,趕緊起身下去找紮麻。

  紮麻還沒睡,跟著自己的老阿媽編花竹帽,竹篾削的只有半根火柴那麼粗細,一縷縷地在手裡翻飛,居然就能編出細緻的幾何花紋圖案來了。

  老阿媽看著木代笑,搬了麻繩繃的小馬紮出來,請她坐。

  木代道了謝坐了,問紮麻,明天還能出車嗎?多少錢一出呢?

  她想著,要麼自己花點錢,請紮麻明天單獨出一趟騾車,就到山口辮子樹那個位置,等著羅韌。再不濟,自己把手機交給紮麻,讓他出去的路上聯繫羅韌,至少,要把自己的情況和去向讓羅韌知道啊。

  紮麻認真地回答她。

  之所以一三五才趕集,就是因為全村只這一頭騾子,不能使得狠,騾子趕一天路下來,腿也軟了,必須要休息一天,如果明天硬逼著騾子出車,騾子傷了事小,影響後頭村民的趕集才是大事呢——這麼多年了,一三五的時間都是定好的,去交貨、拿貨,亂了時間是要耽誤事的。

  木代失望極了。

  老阿媽好像聽不懂她說什麼,看著她只是笑,木代勉強笑著跟她道了別,拖著步子出來。

  才走了沒兩步,紮麻在後頭叫她。

  他小跑著過來,怪不好意思的,搓著手說剛剛阿媽在,他不好說。

  又說:「你要是真的有緊要的事呢,我明天不忙,可以跑去山口那兒啊,雖然我跑的沒騾子快,但是加緊走就到啦,我路上也可以幫你打電話,就是……」

  他吞吞吐吐的,似乎難以啟齒:「就是你能不能給我點錢呢……一,一百……」

  木代驚訝:「一百?」

  紮麻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八……八十也行啊。」

  木代趕緊擺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條路難走是真的,又有七八裡的爛泥地,紮麻為了讓騾子休息,要自己去跑,累人不說,這得搭上一整天的功夫吧。

  這一百塊錢,給的都臉紅,覺得自己是占人便宜了。

  紮麻卻收的怪不好意思的,囑咐她:「你別跟我阿媽說收錢的事兒啊,說了的話,她要罵我的。」

  事情終於有了解決方式,木代心裡輕鬆的很,多問了句:「你平時就靠趕騾車過活嗎?」

  「是啊,趕騾車出去,大傢伙會給車錢的,我也順便帶貨去賣,你看到的,閑的時候,我和阿媽就編花竹帽兒。」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拽著木代回屋,拿了三個疊在一起的花竹帽給她,說山裡雨不停,戴著竹帽擋雨也好。

  還白拿人家的花竹帽,木代更過意不去,一定要塞錢,說阿媽靠編花竹帽賺錢很不容易,她不能白拿。

  紮麻哈哈大笑:「我阿媽不靠這個賺錢的,我阿媽是有名的姻緣大巫,十裡八村的男女,都找她看呢,一來就送好多東西。」

  木代好奇了,什麼叫姻緣大巫?

  紮麻給她解釋,他們這個族村,雖然戀愛自由,婚姻卻沒那麼自主,父母同意,媒人牽線之後,還要找姻緣大巫,讓大巫去看兩個人能不能在一起。

  姻緣大巫點了頭的,雙方才能放心的結合呢,如果姻緣大巫搖頭,哪怕雙方再相愛,也是會散的。

  這麼神嗎,木代心裡犯嘀咕:「准嗎?」

  紮麻驕傲地說:「可准啦,要不然,十裡八村的人會都來看嗎?」

  老阿媽好像知道紮麻是在誇她,抿著嘴笑,臉上的皺紋很深,一道道的。

  木代心跳的鼓點樣,問紮麻:「能幫我看看嗎?」

  紮麻說:「可是你只一個人在這,怎麼看呢?我問問阿媽吧。」

  他過去,用毛南語跟老阿媽說了幾句,招呼木代坐過來:「阿媽問你,身上有那個人送你的東西嗎?」

  有啊,木代趕緊從脖子上摘下羅韌送她的口哨,銀白色的掛鏈,流暢的哨聲,還有邊上掛著的那顆黑色的珍珠。

  老阿媽拈起了拿過來,對著油燈仔細看了看,笑著說了句什麼,紮麻說:「我阿媽說,真漂亮。」

  有人誇羅韌送的東西好看,真是比誇她還開心,木代有小小的驕傲,自己在心裡說:「那是當然的。」

  老阿媽從纏腰的布條裡取出個藍布繡囊,從裡頭扯出根編好的紅繩來,就著油燈點著了,燒的差不多時,扔到左手掌心,木代輕輕啊了一聲,想著:萬一燒到手可怎麼辦。

  並沒有,或許老阿媽是做慣了的,或許她掌心的老繭太厚,厚的已經沒什麼疼感了——她兩隻手對搓了搓,直到兩個掌心都有些繩灰的焦黑。

  然後示意木代右手平端,掌心向下,自己掌心上托,輕輕和她合在了一起。

  另一隻手也是掌心上托,示意了一下紮麻,紮麻趕緊把那個口哨掛鏈放在她掌心。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了。

  門窗都關的緊,連油燈的焰都靜止了不再躍動,老阿媽輕輕閉上了眼睛,乾癟的嘴唇慢慢地翕動著。

  她的手又幹又瘦,指頭上可能是被竹篾割破,纏了不少膠布,而那膠布因為鎮日的操勞,早已抹的黑灰樣顏色了。

  不知道要等多久,木代有些胡思亂想。

  信不信這個呢,她也說不準,起初請紮麻的阿媽幫她看,只是半是好奇半是好玩,但現在真的進行中了,心裡多了好多忐忑。

  如果是不好的消息該怎麼辦呢?

  於是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不該來算的,如果是壞消息,寧願不知道。

  老阿媽鬆開了木代的手,相比較方才,她的臉色有些凝重,只向著紮麻說話,說的是土語,木代聽不懂,只是覺得,紮麻的臉色,好像也嚴肅了好多。

  怎麼了?她的心慢慢揪緊。

  紮麻把那根掛鏈口哨遞給木代,說:「我送你出去吧。」

  木代的心沉沉的,她機械地站起來跟著紮麻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

  老阿媽低著頭,編著手裡的花竹帽兒,像是在歎氣。

  門在身後輕輕掩上了,夜晚很涼,沒有燈,屏著氣聽,還能聽到下頭的騾子在圈裡踱著步子,噴著氣。

  木代問:「怎麼了?」

  紮麻想了很久,磕磕絆絆:「從前,有村裡的一對兒也來看,他們可好可好了,可是啊,我阿媽說不行,於是家裡都不同意,他們抱頭痛哭的,然後就分開了。再然後,第二年,都找到了新的,感情可好可好了,比之前的還要好呢。」

  木代盯著他看:「你阿媽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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