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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傳說蚌孕育珍珠是在很深的水底下,每逢月圓當空時,就張開貝殼接受月光照耀,吸取月光精光,化為珍珠形魄。

  五珠村把這樣的情景稱作老蚌曬月。

  但是這些年,蚌越來越少,這情景也越來越稀罕,上了年紀的人都很少見到,更別提是「連著十好幾個了」。

  嘈雜的向外奔去的腳步聲,原本鬧鬧哄哄的祠堂,忽然靜的像一座死城。

  一萬三從黃幔子下頭鑽出來,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祠堂的院子裡,院子已經空了,不知道是誰奔的急,拽脫了母親身上蓋著的那塊白布,母親露了大半張臉在外面,嘴角頹然下耷,卻越看越像詭異的笑。

  一萬三站在空蕩蕩的院子裡,忽然梗起脖子罵了句:「我cao你媽的曬月!」

  §第二卷 第9章

  一萬三一口氣講了很久,停下的時候,車裡顯得特別安靜,天已經黑了,窗外的景色陌生起來,不知道是經過什麼縣城,屋子低矮而簡陋,可能是為了方便過往司機,很多修車洗車的鋪子,每隔幾個鋪子,就有個飯館。

  羅韌停下車:「吃飯吧。」

  兩人選了個川菜館,些須點了幾個菜,羅韌吃的很少,一萬三倒是大快朵頤,快吃完的時候,羅韌起身出去打電話,順便結了賬。

  原來不用自己給錢,也不用什麼AA,雖然早就想到了,終於確認的時候,一萬三心裡還是一陣踏實,心裡輕鬆,又吃了不少。

  酒足飯飽,推開髒兮兮的玻璃門出去,羅韌站在邊上的暗影裡,一陣風吹過,送來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那棉蘭老島那邊呢?」

  一萬三心裡咯噔了一聲。

  這麼多年混吃混喝騙一耙子就走的日子,養成了他誰也不信的性格,別說羅韌了,木代、張叔、曹胖胖,他也不信,就像腦頂上長了一根特敏感的觸覺,竭盡所能地刺探消息,稍微嗅到味道不對立馬做好策應準備。

  不是去五珠村嗎,怎麼又扯到棉蘭老島了?也在村子附近?還有,島就是島,得多老才稱得上是「老島」?

  他不動聲色的,就當沒聽見。

  上車之後,一萬三偷偷拿出手機去查,出乎意料的,居然不是中國的島。

  網頁上說,棉蘭老島,是世界第十四大島,也是菲律賓境內僅次於呂宋島的第二大島,景色秀麗,但名聲在外卻不是僅僅因為景色:棉蘭老島又稱「恐怖之鄉」、「綁架之都」,那裡盤踞著菲律賓南部最大的反政府武裝,衝突不斷,多股武裝勢力被國際上定性為恐怖組織。

  菲律賓是個什麼鬼?一萬三不關心地理政治,對菲律賓只有兩個認知。

  一是,菲律賓是個國家。

  而是,菲傭好像挺受歡迎的,早年看的港劇,動不動就要請個菲傭。

  原來菲律賓還在打仗?一萬三一直以為全世界只有伊拉克有戰爭——被美國人折騰的。

  一萬三看駕駛座上的羅韌,忽然覺得還是離他遠點好:是,自己是個騙子,但至少也是個簡單的騙子。

  也許是車裡太沉悶了,羅韌繼續剛剛的話題:「那後來呢?就因為老族長,你爬到屋頂上砸了行什,又被趕出了村子?感覺上,起承轉合,還缺了一段。」

  羅韌的感覺挺准的,確實還缺了一段,那即便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解氣和爽氣的一段。

  他其實沒有立刻鬧,十多歲的孩子,腦子裡開始盤算一些什麼:不能就這麼便宜他們了。

  他回到空蕩蕩的家裡,蜷在床上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拖拉機拉著母親的屍體去鄉火葬場火化。

  一萬三隨車,老族長幾個也坐在拖拉機的後沿上,鄉路顛的很,蒙屍的白布沒多會就顛偏了,要麼露出母親的臉,要麼露出母親的腳,一萬三一路都在幫母親拽布,似乎只要囫圇著遮上了,就可以走的體面一些。

  老族長他們抽著臉,啪嗒啪嗒,聊的挺開心的。

  聊昨晚上的老蚌曬月。

  ——「多少年沒見著了。」

  ——「今年是個好年頭呢。」

  好個屁,你家裡連死兩個人,你會覺得是好年頭?一萬三他起頭,狠狠盯了老族長一眼。

  沒人注意到他,老族長臉色凝重,說的也很鄭重。

  ——「老蚌出水可不一般哪,要我說,可能還不止那十來隻,最關鍵還看今年中秋,蚌都是有靈性的,曬到中秋的月亮,那才真叫曬月。」

  一萬三沒吭聲,但一個字都沒漏。

  中秋?誰都知道中秋又是團圓節,這中秋,就是來諷刺他的。

  一萬三提前把要帶的東西還有這些日子搞來的錢埋在了村外頭。

  這錢有些是村裡人給的,有些是他偷的,他偷的心安理得,理直氣壯到那些指指戳戳的人都不敢斷言是他偷的:有哪個賊,會這樣昂首挺胸的臉都不紅?

  然後,中秋節就到了。

  按照風俗,每家都蒸了糖餅和菜肉餅,也有村外買回來的月餅,一萬三挨家挨門的吃,夜幕降臨,村裡人爭擁著去海邊的時候,他還漠不關心地倚著自家的門,嚼的腮幫子鼓鼓。

  吃完了,村裡頭也靜了,他往地上吐了兩口唾沫,從門後拎出一大桶柴油來。

  他抱著那桶柴油,搖搖晃晃地,往海邊去了。

  中秋月圓呢,叫你圓,燒你個永不超生。

  村裡人怕驚動老蚌,不可能真的守在海灘邊看,他們都遠遠的錯落坐守在礁石之上,借著月光,看到海灘上那星星點點的亮,足以欣喜若狂。

  就是要當著你們的面燒,燒了你們一年的收成盼頭,叫你們跳腳,叫你們嘔血,叫你們呼天搶地哭爹喊娘!

  他走近的時候,礁石那邊已經有動靜了,有人站起來吼:「那誰家孩子!大人怎麼不管著!」

  晚上看不清,只知道身形矮小,是個孩子。

  呵呵,誰家的孩子?他也想知道,父母的魂靈都飄在冷冰冰的海上吧,說不定被這聲音驚動,睜開了眼睛看他。

  父親的骨灰盒就沉在海裡,不知道被海底的湧流推到哪裡去了,直到現在還沒找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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