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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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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儘快,但羅韌忙完時,已經是下午。 他對著鄭伯交代了很多,時間有限,傳送帶什麼的來不及安裝,但紅外探頭、加固門窗等等,還是事無巨細,探頭的螢幕在鄭伯的房間,羅韌教他該怎麼看,必要的時候如何把視頻發給自己。 又給他一個電話號碼,吩咐說如果聘婷的情況不對,一定打電話讓醫生過來注射針劑。 前前後後發生這麼多事,縱然不完全知道內情,心裡也有七八分清楚,鄭伯挺難受的,末了說了句:「羅小刀,拜託了啊。」 拜託兩個字,千斤重,到底不是一家,鄭伯代表羅文淼,也代表聘婷,拜託他。 羅韌說:「我盡力而為。」 近傍晚時,他收拾停當,開車去了約好的地點,一萬三和木代都在,但只有一萬三拎著行李包。 羅韌心中一動。 果然,一萬三上車的時候,木代原地站著不動,羅韌知道她說不出口,笑著給她臺階下:「我知道張叔一定不讓的,你這兩天一定要勤快才是。」 自己吵著要去,臨到頭又爽了約,木代怪沒面子的,像是為了彌補:「如果有什麼事,你給我打電話。」 「打電話請你趕緊過來幫忙翻牆開門嗎?」 木代笑不出來,又吩咐一萬三:「你路上老實點啊,不要使壞,不要又騙人。」 一萬三嗤之以鼻:「你吃錯藥了嗎?一夜老成,跟我媽似的……」 像是想吐槽她婆婆媽媽,但忽然又住口。 羅韌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開車之前,跟木代說:「回來的時候,給你帶根珍珠項鍊。」 木代點頭,想了想說:「不要太貴的,帶著玩的就行,太貴了我就付不起了。」 車開出去很久,羅韌還在想著她的話,這好像是木代頭一次,在貴不貴的問題上如此鄭重。 後視鏡裡,一萬三幾乎是橫躺豎斜著百無聊賴,問他:「有煙嗎?」 羅韌很少抽煙,但常年備著,都是為其它人備著的,他扔了根煙給一萬三,看似不經意地問他:「那個行什,為什麼要把它敲掉呢?」 一萬三推開窗戶,嗒一聲點著煙,迎著風猛吸一口,又噴出煙氣:「因為我爸死的時候,哦,我沒跟你說過是吧,我爸死的時候,老族長看到了的,沒救。」 這話,是母親入殮的時候,他無意中聽到的。 陡失怙恃,喪事都是老族長他們料理,祠堂除了崇宗祀祖之外,只有婚喪壽喜的時候才會開門,短短一個月,他二進祠堂。 那是個安靜的晚上,月圓之夜,村裡人鬧鬧哄哄雜聚在祠堂的院子裡,母親的屍體擱在一邊的竹床上,罩了塊白布,只有幾縷頭髮露在外頭。 大家三五成群的議論紛紛。 ——「好好的船,怎麼說翻就翻了呢……」 ——「難怪說女人不能下海,可別是底下的蛟龍掀翻了船……」 蛟龍蛟龍,祖祖輩輩都在說蛟龍,就跟誰真的見過似的。 又有人說:「連著幾年,珠子越出越少,可別帶累的村裡出不了珠啊……」 反正死的不是自己的人,兩條命,抵不上幾顆珠。 一萬三蹲在竹床邊,耳朵裡嗡嗡的都是雜音,一張張嘴巴翕動喋喋不休的臉看起來都可憎可嫌,他神經質似的站起來,捂著耳朵往供奉牌位的祀堂裡走,供案的黃幔子一直垂到地上,他幔子一掀就進去了。 眼前暗了許多,世界陡打就清靜了不少。 但還是有嗡嗡的人聲往裡飄,也不知過了多久,雜遝的腳步聲進來,然後是噶紮噶紮門響,每當老族長他們有要事商議,就會這樣:閒雜人等摒在門外,說得上話的人才能進祀堂,小小一個村子,也搞得這麼等級森嚴。 他聽到老族長清了清嗓子:「我們來商量一下,江照後面怎麼辦。畢竟還要吃飯、還要上學,不少的錢啊,我的意思呢,飯就這麼輪著,一家一家吃。錢嘛,每家均攤。」 邊上幾個人附和著同意,聲音他基本都認得,奇怪,除了老族長,其它幾個不是主事的。 頓了頓老族長說:「你呢,江六,你倒是表個態啊。」 哦,江六,村裡頭有名的老摳兒。 江六終於表態,居然不是為了摳:「出錢出力,我是沒意見。但我這心裡……不踏實,你說你害死了人,卻把他兒子弄的成天在眼面前換!」 老族長厲聲喝止:「放屁!他自己掉下去的!」 江六被老族長這麼一喝,聲音頓時低了八度:「是自己掉下去的不假,但他在水裡抽抽的時候,我們幾個都……瞅見了的……」 又有人出來打圓場:「不是說了嗎,那時候,救也不一定救的回來,再說了……」 他聲音忽然壓低:「也不白犧牲……我們把這片海給握住了……」 一萬三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過了很久才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父親落水,突發性抽筋,掙扎的時候,即便現場混亂,老族長還有另外幾個人都看見了,但是眼神交匯之下,無聲的交易就這麼達成了,或者因為私心盤算導致的遲疑,事情無法挽救了。 兩個村子搶海,即便落水,也肯定是被另一個村子的人推下去的,出了人命,鄰村必然要擔責任,氣焰大受打擊,這片海終於牢牢握在五珠村手裡了。 老族長聲音激動:「當時不一定能救的回來,再說了!不是白死,也是咱五珠村的功臣,我們把江照給照顧好了,也讓老江頭閉眼。」 …… 談話沒有再進行下去,因為祀堂的門忽然間被人拍的啪啪響,間雜著激動難耐的聲音:「族長!老蚌曬月啦!海灘上那一片,連著十好幾個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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