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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一萬三原地僵了兩秒,再然後,他突然大踏步向門口走去,越走越快,跨出門時,幾乎是在飛奔了。

  一萬三把院子裡的門砸的震天響,沒人應門,他一身的躁汗,轉到門邊試圖翻牆,牆面好滑,他不是木代,幾次輔沖都上不去,心頭火起,撿了半塊磚頭,吼了句羅韌,狠狠往二樓扔過去。

  嘩啦一聲碎響,不知道砸破的是哪間屋的玻璃,過了會,他看到羅韌出現在二樓的欄杆旁邊,明明看見他了,一點開門的意思都沒有。

  一萬三吼他:「開門!」

  他還是不動,一萬三真火了,往門上連踹好幾腳,門自巋然不動,他的腳都踹麻了。

  一萬三破口大駡著又踢又踹,到後來,忽然腿一軟,坐倒在臺階上,額頭上冷汗涔涔,身子止不住打篩。

  聘婷出了事,會不會是因為自己的刻意隱瞞?會嗎?如果當時和盤托出,現在的情勢是不是會更好些?

  趕過來的木代沒想到會是這副場景,她抬頭看羅韌,羅韌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平靜但毫無內容。

  木代猶豫了一下,徑直上牆,跳下內院給一萬三開了門,一萬三聽到門響,噌的彈起來,幾乎是撞開她往裡跑的。

  關上門之後,木代又抬頭看了一眼羅韌,他還是原來的那個姿勢,甚至沒再看她了。

  沉重而惶急的上樓聲,然後是一萬三的吼聲:「你幹什麼了羅韌?你幹什麼了,啊?」

  眼前的場景,並不是羅韌幹什麼了就能簡單解釋的。

  紅色的毛線,約莫十幾根,顫巍巍纏起一張長條凳,兩個凳腳虛虛挨地,另外兩個騰空,沒來由的讓木代想起奮蹄欲奔的野馬。

  聘婷躺在最裡頭的床上,蒼白著臉一動不動,一萬三往裡沖,只是毛線,他大概以為能沖過去的,卻沒想到根根都絻得牢,乍乍一沖,像是纏進了蜘蛛精的網陣,越急越掙脫不開,倒是木代,平著氣從邊上繞過去,不費什麼力就到了床邊。

  聘婷的兩手並在小腹,手腕上綁了束帶塑膠手銬,腳腕上也有。

  枕頭邊上有個打空了的玻璃針筒,床頭櫃上有兩個掰掉了玻璃口的針劑瓶。

  「強力麻醉劑,抑制中樞神經,持續使用可以讓人長期昏迷。」

  羅韌不知什麼時候進來,平靜地像是在背書:「同時可以讓人四肢乏力,長期使用會造成局部肌肉萎縮,過量的話會損傷中樞神經系統,造成大腦缺血缺氧,最壞的結果是再也醒不過來。」

  一萬三的額上青筋暴起:「我cao你媽!那你還給她用!」

  羅韌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上下打量了一下屋子的佈局:「這房子不夠牢,我會加紅外探頭,窗和門另外加固,實在不行,裡頭再加個囚籠,門口到籠邊放傳送帶,吃的傳輸進來,儘量減少人和她的接觸,或者保險起見,讓她一直昏迷,可以打營養針劑。」

  目前看來,凶簡還沒有強大到能夠操控著人飛簷走壁,它還是要借助人體去行走、行動。如果聘婷持續昏迷,但又沒有死亡,也許可以繼續騙過且困住凶簡。

  是的,他冒很大的險,凶簡的確是附身了聘婷,但換個角度看,他也可以讓聘婷成為一個活的,可以困住凶簡的容器。

  羅韌的聲音靜的近乎冷酷,木代的小臂上不覺泛起近乎酥麻的顫慄。

  一萬三的眼睛裡都要噴火了:「聘婷是人!」

  羅韌笑笑:「是嗎,等到她像我叔叔一樣殺人的時候,你還敢這麼講嗎?好了,看完了吧,二位可以走了吧?這是我羅家的地方,我說了算。還有,我不喜歡別人拿石頭隨便亂扔,也不喜歡不經主人家同意就擅自開門。」

  忽然涇渭分明起來,是啊,這是別人的地方,別人的家事。

  木代覺得自己像是被扇了個嘴巴,顯得她和她酒吧的夥計,都好沒家教。

  木代過去推一萬三:「走吧。」

  擦肩而過時,木代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他:「那你要怎麼辦,一直這樣……關著聘婷嗎?」

  她難堪而又小心翼翼的樣子讓羅韌心裡一軟。

  他語氣柔和很多:「希望在這段時間裡,我能進展順利,搞清楚那幅圖和仙人指路的資訊,說不定那些是指向鳳凰鸞扣的,而只有鳳凰鸞扣,才可以真真正正制住凶簡。」

  一萬三忽然不動了。

  屋子裡靜了有那麼片刻,木代輕輕歎了口氣,想再催一萬三離開時,他忽然開口了。

  「仙人指路,我可能知道那個地方在哪。」

  迎著羅韌詫異的目光,他自嘲地笑。

  「應該沒想錯,我老家的那個祠堂,簷角上的行什,就是排在最後的那個猴子,是我敲掉的……」

  §第二卷 第7章

  那天晚上,在小商河,畫著畫著,一萬三的額頭上就出汗了。

  他之所以敢盲畫,是因為畫畫的人,不止用眼去看,心裡頭會有譜,一筆一劃,就算不精准,大致也知道畫的是什麼。

  這一筆一劃,勾勒的形象,他太熟悉了。

  老家在海邊,卻很少浪,更像是平靜的灘塗,造祠堂的時候,成天價叮噹錘鑿,那時候他才七八歲,穿條破褲子,屁股上磨破了一個洞,露肉,走路的時候,不得不伸手攥著。

  仙人指路,騎鳳的仙人,能吞虎豹的狻猊,可以行雲布雨的鬥牛押魚,他通通不認識,唯獨鑿行什的時候,他尖叫:「孫悟空,大聖!」

  最後失望的發現不是,孫悟空不長翅膀的。

  祠堂落成是在三月,正趕上祭祀海神,靠海吃海,祖祖輩輩的討海人,手裡頭拈著香,一拜再拜,颯颯的海風吹過,高處角脊上的仙人指路像一行孤單而又瑟縮的小人。

  目光落到祭案上,祭神用的三牲,牛頭、豬頭、羊頭,脖頸處血跡斑斑,死不瞑目。

  老族長拈著香,煙氣像是飄在他頭頂上,嘴裡喃喃著珠產蚌腹映月成胎,海風的腥鹹氣拂面,臉皮糙的很,摸上去都好像有鹽粒兒。

  一萬三牢騷似的想著:這鬼地方!我才不待呢。

  他果然就沒能再待在那了,四處混跡時,常被問及老家在哪,根據情況需要,各種說辭,一會北京上海,一會瀋陽長春。

  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老老實實說出這幾個字來:「廣西,合浦。」

  其實也不是合浦,只是那百八十裡水帶之上隱秘而閉塞的村子,不過太不知名了,他甚至以為,連合浦是哪,他們都不知道的。

  誰知羅韌點了點頭:「雷廉二州,兩大珠池,又修建祠堂,你老家的人,是討海采珠的?」

  一萬三很意外地點點頭。

  雷廉二州,其實是古名稱,雷州府是指廣東海康,廉州府就是廣西合浦,兩地盛產珍珠,古時候被稱為中國的兩大「珠池」。

  泱泱華夏,兩點明珠,只想一想都覺得志滿氣揚。

  而兩大珠池之中,尤以合浦為珍,古語說「合浦、於闐行程相去二萬里,珠雄於此,玉峙於彼」。

  意思是廣西合浦和新疆和田,相距約兩萬里,在這邊是珍珠稱雄,那裡是玉石傲立。

  能跟和田玉南北對峙而毫不失色,足見合浦珠的身價。

  一萬三從衣服的內兜裡掏出那張折疊好的畫紙遞給羅韌。

  紙張的疊痕已經很深,邊角磨了毛,揣了應該有一段日子了,羅韌展開了看,畫的正是仙人指路,走獸錯落,唯獨不見行什。

  「角脊上放十個走獸的本來就少,就算有地方仿,也不至於遍地都是。尤其最後還少了個行什的……所以我剛畫出來,就知道是哪了。」

  羅韌盯著他看:「那你為什麼隱瞞了不說呢?」

  一萬三譏誚似的笑:「那鬼地方。」

  又換了副無所謂的神氣:「我不想說唄,怎麼著?」

  出於某些原因不想說,但為了聘婷放棄了隱瞞,還好,希望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吧。

  羅韌很快做決定:「你把村子的具體位置告訴我,我要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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