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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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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石人一笑 第二十六章 江煉甩了門簾出來,餘怒未消,覺得還該多說幾句,不過……留白很重要,說得短小精悍沒關係,關鍵是得有力度。 他步子邁得既重又急,幾步上了坡,才走了一段,忽然看到,前頭的夜色裡,有個更暗沉些的、熟悉的人影。 江煉放慢腳步:「千姿?」 孟千姿低低應了一聲。 江煉走近她:「你在這幹嘛?」 「睡不著,練練走路。」 大半夜的還出來練走路,江煉失笑,伸手虛握住她一側的胳膊:「我送你回去。」 孟千姿嗯了一聲,卻沒走的意思,過了會,撒了手裡的登山杖,身子一傾,就伏進江煉懷裡,還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夜晚就是好,該怎麼笑就怎麼笑,不用裝矜持,江煉覺得,自己彎起的唇角怕是能勾住二斤土豆了。 他回摟住她,順勢拿下巴蹭了蹭她發頂:「怎麼了啊?」 孟千姿不說話,江煉於是也不說話,只輕擁住她,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挺莫名的比喻,覺得她像一聲巨大的嘆息,歎一聲就會沒了。 他抬起頭,高原地帶空氣清冽,看星分外清楚,有條淺淺的銀河自天頂拖過——離人間那麼遠,人間還是編排了它的故事。 頓了會,孟千姿輕聲說了句:「不用氣,過去好久了,我早就忘了。」 江煉心裡咯噔了一聲,說實在的,他寧願孟千姿不知道內裡。 他試探著問了句:「你知道?」 孟千姿把一側臉龐貼在他胸口,靜靜聽他心臟的有力搏動:「不知道,猜的。我也不蠢,姑婆們突然就有點怕我,我發脾氣,她們會陪笑,好像虧欠了我似的,我猜來猜去,就猜著了幾分。」 「沒去找她們對質?」 「沒有,那是很久以後了,不值得的人,無聊的事,我不想提,再說了,永不原諒和痛快原諒,對我來說都挺難的,就這樣好了。」 就這樣好了,大部分時間忘記,偶爾想起來,心裡窩著一團不舒服,於是拉一堆人陪她不舒服,作個妖,發洩一下,再掀過去——像另類而頑固的生理期。 不知就裡的人反覺得正常:孟小姐是大小姐嘛,脾氣就是有點驕縱乖戾的。 「那現在……還委屈嗎?」 孟千姿說:「我現在有最好最好的,幹嘛要委屈自己很久之前吃過一口爛蘋果?」 江煉笑:「我就說麼,咱們千姿,從來也不是鑽牛角尖的人。」 孟千姿也笑,頓了會,低聲說了句:「對不起啊,誓約的事,應該一早就跟你說的。」 江煉嗯了一聲:「那幹嘛一直不說呢?」 孟千姿說:「首先……」 江煉差點笑出來:「還『首先』?你是寫論文嗎,還列了主次?」 孟千姿不理會他的揶揄:「首先,我也不確定你是怎麼想的,是交往著玩呢,還是有長遠考慮。如果你壓根沒想過娶,我幹嘛急急跑去通知你我不能嫁呢,到時候你回一句『孟小姐,你想多了,我沒考慮過這事』,那我不是自討沒趣。」 江煉說:「有道理,其次呢?」 孟千姿沉默了好一會兒:「其次,你從小有那麼多不愉快的……經歷,我覺得,你一定是很渴望完整的家的人,我說了,你會很失望,所以,不想說,也不敢說。」 江煉笑,眼眶有微微發燙,視線裡,夜色融進銀河,銀河也隱進夜色。 他頓了好一會兒,才說:「千姿,其實你想錯了。」 「我確實從小沒爸沒媽,也沒有一個傳統意義上的美滿家庭,但我並不覺得,我缺了什麼愛,我媽媽很愛我,我爸爸,我雖然沒見過,但我相信,他也差不到哪去——尤其是長大之後,我更能理解並且感激這種愛。」 母親完全可以給他播下仇恨的種子,也可以讓他背負復仇的責任,把自己的不甘塗抹進下一代的生命,但她沒有,她把一切都乾脆俐落地結束在自己手上,一把火滌盡情仇,只告訴他:不用管,不用恨,不用打聽,媽媽把一切了結,你只管往前跑,你得有個乾淨的人生。 「我有完整的家,只是這家,不是你們想的那種形式而已。所以對我來說,形式是最不重要的,你嫁給我,沒有你愛我重要。再說了……」 他語氣忽然鬆快起來:「咱們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講究實際。名份嘛我可以不要……」 說到這兒,他壓低聲音:「但是千姿,實際的好處,你多補償我點就可以了。」 孟千姿耳根瞬間發燙,低低說了句:「你這人……真不要臉。」 江煉奇道:「我怎麼了?」 他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想歪了?千姿,我說的好處,是山鬼在各地都有酒店客棧,以後我出去玩兒,讓我免費入住,可以省不少錢……你想到哪兒去了?我今天可算看清你了,想不到你思想這麼不純潔……」 他往外推她:「我發現我對你不太瞭解,我得重新審視一下我們的關係了。」 孟千姿笑得說不出話,只是不屈不撓,被他推開,又腆著臉皮去抱,再被推開,又再去抱,幾次三番之後,江煉擁她入懷,問她:「沒事了吧?」 沒事了,她有最好最好的了,老天即便從前對她有虧欠,她也不計較了。 江煉忽然想起了什麼,從兜裡掏了張卡片塞給她,她還以為是什麼重要的,接了攥進手心。 他邀功一般:「神棍的朋友,我已經撬動一個了,曹嚴華說,到了西寧,請我們吃飯,到時候,我們再接再厲,保一爭二再望三……」 孟千姿笑倒在江煉懷裡,江煉低頭看她,也止不住笑,笑著笑著,也不知道是誰上彎的唇角碰到了另一個的,那笑,便悄悄在兩人唇齒間藏起來了。 孟千姿闔上眼睛,攀住江煉背心的手微微發汗,偶爾輕輕一痙。 她的指腹挨著布面起起伏伏的纖維紋理,越來越多未明的感覺,湧灌進眉梢、髮絲、指甲的甲端——那些人體上她原本以為沒知覺的地方,都活轉過來、蠢蠢欲動,像無數極細的草芽擠挨,爭相破土露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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