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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九


  辛辭一晚上坐立不安,怕穿幫、怕倒楣、怕橫生變故。

  孟千姿還不回來,他只能溜出來找。

  時過夜半,營地裡靜悄悄的,只零落昏暗的懸燈,他才爬上半坡,忽然愣住了。

  那對人影,是在……擁吻嗎?

  也說不清什麼原因,辛辭心裡甜絲絲的,他欣慰地向著那頭笑,笑著笑著,忽然反應過來。

  我靠,他在這傻笑啥呢?萬一倒扣三倍工資……

  愛情是別人的,愛咋咋的,錢可是自己的!

  他掉頭就往下奔,步子跨急了,一腳踩滑,差點劈了叉,辛辭忍住痛,一溜小跑,還是墊腳尖跑的。

  他什麼都沒看到。

  神棍跟著景茹司和冼瓊花走進氈房。

  他打著呵欠,睡眼惺忪,一頭卷髮睡得一側豎起,棉服半攏,塞在鞋裡的腳還是光著的,天冷,他露一截腳脖子,讓人看了,更覺得冷了。

  他這明顯,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

  高荊鴻愕然,先看冼瓊花:「怎麼你沒約過嗎?神先生都睡了,就別硬喊了……」

  神棍趕緊解釋:「不是不是,冼家妹子跟我說過,我忘了。這兩天可能太累了,腦子裡不記事,顛三倒四的。」

  這樣啊。

  高荊鴻看著神棍在帆布椅上落座,這才開了口:「神先生,都這麼老半夜的了,我呢,也不說客套話,有件事,想請你幫忙,或者說,上個心。」

  大半夜的,幾個姑婆都在,登這三寶殿必然是有要緊事,神棍坐直身子:「大姑婆,你直說吧。」

  「神先生有聽說過打卦看命的……葛大先生嗎?」

  神棍來精神了:「有,有,我偶像,葛大先生……那是很厲害的。」

  聽說過就好,用不著她贅述了,高荊鴻遲疑了一下:「那你覺得,葛大先生看得……准嗎?會不會哪次有失誤呢?人嘛,做事總是很難保證百分百……」

  神棍沒給她這機會自欺欺人:「不不不,葛大先生,那一定是准的。他說的,都是看到的,看不到,是不會說的。」

  他又把自己關於「打卦看命」的推理介紹了一遍,然後總結:「總體說來,這就是個維度的問題,葛大先生應該是超越了維度,看到,或者感應到了人一生中的某個片段,當然了,他是旁觀者,只能看表像,但是,表像也是一種真實啊。」

  幾位姑婆都是接受過良好教育的,不至於不理解這話,高荊鴻端起咖啡杯,低頭呷了一口,又放回碟中。

  神棍聽到杯底和碟身相磕的顫音,這大姑婆,不應該連放個杯子都手抖,她心裡一定很亂。

  高荊鴻定了定神:「是這樣的神先生,接下來我說的,希望你保密,別傳出去,尤其不想讓姿寶兒知道。」

  「我們山鬼,跟葛大先生是有交情的,當年,姿寶兒三歲,抓山周的時候,我們請過葛大先生看命,你可能不知道,葛大先生的眼睛,就是那個時候瞎的。」

  「葛大先生那時候正當壯年,人也傲氣,本來我說,看不出來就算了,他非不認輸,一夜看過去,眼睛看瞎了,連頭髮都花白了不少,我聽人回報,趕緊過去瞧他,誰知道他已經走了——葛大先生這個人,居無定所,很難找,而且算起來,他今年也該八十多了,人還在不在,都很難說。」

  是難說,神棍前些天見過葛大,但這個年紀的老人,這麼顛沛流離風餐露宿,有今天也未必有明天。

  「我在葛大先生住的客房裡,找到幾張紙,上頭寫了些話,你看一下。」

  她朝冼瓊花使了個眼色,冼瓊花拿了個iPad過來,調到圖片模式,然後遞給神棍:「都拍下來了,翻頁就行。」

  第一張已經打開了,神棍低頭看,這好像是首偈子。

  神棍渾身一個激靈,如被蜂蟄,脫口說了句:「大荒?」

  居然會在這兒看到「大荒」兩個字,這不是他們猜測的天梯入口嗎?忘記了是他還是小煉煉,還說大荒可能是指「宇宙」呢。

  高荊鴻誤會了他的意思:「是啊,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咱們這年紀的人,最熟悉的應該是『北大荒』,但總覺得,不應該是指那兒……你再往下看。」

  第二張上的字很簡單,四個字,寫得很潦草,往上斜飛,顯然葛大先生寫的時候,自己也很迷亂。

  ——無情保命。

  神棍有點懵,又點下一張,這次,是七個字。

  ——絕情斷愛保此身。

  再往後,就沒有了,神棍又往前翻,把三張圖,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心中才慢慢有了點大致的概念。

  高荊鴻知道他看完了:「葛大先生是個老派人,接受私塾教育長大的,所以他寫東西,有點文縐縐的,看著有點誇張,意思你明白就行。」

  「我把幾個姐妹召集起來,研究了很久,最後覺得,姿寶兒可能就是這個命,她這輩子,不適合談什麼感情,就獨個兒過,能安安穩穩,過得了這一生。」

  「神先生,我不怕跟你直說,年輕的大姑娘小夥子常為了感情要死要活,但五六十的老頭老太,很少見這樣的吧?我是希望兒女有幸福的姻緣,但命最重要,她獨個兒過也行,只要平平安安的,我們也就滿足了。」

  神棍忽然想起江煉:「你們是不是,不想讓她和江煉往來?找我是……讓我當說客?」

  高荊鴻疲憊地擺了擺手:「你聽我說啊,姿寶兒小時候,我們是想把她往冷漠這條道兒引的,可是這孩子,從小感情就豐富,聽個故事都能抹眼淚,她心腸哪硬得起來啊。轉眼到了年紀,談情說愛是免不了的,我當時覺得吧,不狠心成不了事,長痛不如短痛,讓她狠狠傷一回,灰了心,也許就一勞永逸了。」

  一旁一直默然而坐的倪秋惠歎了口氣,說了句:「後來想明白了,人想尋情找愛,是本性,像要喝水吃飯一樣自然,咱們這麼做,違天道,也背人理啊。」

  高荊鴻笑了笑:「老三,你不用內疚,我出的主意,我擔責,我也活不了幾年了,下去之後,有什麼報應,我也受著,該認都認。」

  說完了,長籲一口氣,又看神棍:「那次之後,安穩了好幾年,說真的,這幾年,喜歡姿寶兒的人也不少,都讓她給回了,誰知道,讓她遇到江煉。當時老五在湘西,她說她看到江煉,就覺得這次可能不大一樣,明裡暗裡想作梗來著,不過後來她也跟我說,江煉是救了姿寶兒的命的,沒江煉,姿寶兒就死了。」

  「後來,老七、老四也這麼說,事再大大不過命,人對你有恩,你不能負義,我這趟來,也見了江煉,順便探他口風,他真是認真的,那我也沒話說。」

  神棍松了一口氣:「那你們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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