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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五


  有個山戶眼尖,指著高處大叫:「看!看!是不是雪崩?」

  雪崩這種事兒,高處凜冽,成噸的雪傾瀉而下,但受到山地地形的自然阻力,一般也在高處停止,嚴重點的瀉到半山腰,很少說有直沖到山腳下的——營地在穀底,沒受衝擊,只能感受到震動。

  而循向看去,山頭那一帶如同被滾滾灰白色的濃煙包裹,連顏色都比周遭深了一兩度。

  孟千姿在心裡對自己說:「雪崩了。」

  這是最壞的情況了,應該不會更壞了……

  然而,事情還沒完。

  有一枚綠色的流星信號彈,倏地鑽透濃重的雪霧,在天頂綻開。

  這是求助。

  也就是說,遇襲是真的,雪崩是真的,但雪崩之後,有人倖存,還對外求助了。

  七媽還沒回來,等七媽趕回來,怎麼也是一個多小時之後了,不能等。

  孟千姿轉頭看周遭,那些個山戶都還錯愕著,半張著嘴看高處,回頭看,江煉還在沉睡——也好,他總在奔忙,總在第一線,這一趟,偷個懶也好。

  孟千姿說了句:「馬上解三頭犛牛,我要四個人,給牛上綴袋。」

  這趟進山,馱人加馱裝備的,共計四頭犛牛,孟千姿只要三頭,是以防萬一,要留一頭給後到的冼瓊花。

  至於綴袋,是借鑒了古時候騎兵的做法:騎兵為了防止騎在馬背上成為靶子,會側騎甚至身子蜷在馬腹下以便隱蔽,但很少人能只靠臂力就把身子吊住的,久而久之,綴袋也就應運而生。

  營地沒現成的綴袋,拿睡袋現改了,孟千姿讓人幫她鑽進頭牛的綴袋,剩下四個人,分綴了另兩頭牛,看上去,頗像牛背側馱著的圓滾滾的麻袋。

  她再一走,營地就只剩下十來個人了,而且沒個管事的,孟千姿後悔讓孟勁松陪著景茹司去了,早知道會分成四撥人,怎麼著都該把孟勁松留下。

  她點了個看上去伶俐的出來,吩咐他:「營地暫時交給你,守好江煉,所有人合圍,槍上膛,弩上弦,天大的動靜也別動了,等冼瓊花到。」

  那人緊張得面色發白,拼命點頭。

  孟千姿調整好身體的姿勢,儘量不碰到傷腿,然後伸出一隻手,攀上犛牛的彎角。

  犛牛亦是山獸,是山獸,就能伏。

  過了會,這頭犛牛發出不耐的哼哧聲,後面兩頭似被傳染,不住搖頭晃角、踏蹄甩尾,再然後,頭牛一聲長哞,牛頭一低,向著入山口的方向疾奔而去,後兩頭也沒落後,隨即跟上,三頭犛牛,一字縱隊,落蹄極重,居然也跑出了煙塵滾滾的效果。

  孟千姿在綴袋裡,真是顛了個七葷八素。

  有些招數,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動用,是有原因的:這犛牛跑起來,野得不行,哪怕是平地,人在綴袋裡掛著,三分鐘內也必然暈吐,何況是山地?而且犛牛可不會管你舒不舒服,遇到溝壑塊石,甚至會縱跳騰躍——有兩次,孟千姿若不是手上抓得緊,真能從綴袋裡滑脫出去。

  她強忍住心頭噁心和滾筒洗衣機般的晃動,控住方向,以及儘量護住自己的腿。

  由於雪崩,山頭的異味和人味幾乎已經全部被覆蓋了,好在有那道求助的信號彈,殘留的煙味幫她定了位,「駕駛」犛牛也不難,跟騎馬一個原理:感覺方向偏右了,她就揪住犛牛的毛往左薅,反之就往右薅,後頭那兩頭反正是唯頭牛是瞻的,不會掉隊。

  ……

  也不知過了多久,信號彈的起始位置就在前頭了,孟千姿攥了撮牛毛往下薅,把犛牛拽停之後,再也忍不住,腦袋探出綴袋,哇啦一聲吐了出來。

  後頭那幾個人比她強不了多少,一個個雙眼翻白,吐得天昏地暗:禦牛上山,快是快了,然而快,是要付出代價的。

  孟千姿不敢大吐特吐,生怕這邊吐得歡,放鬆警惕,反給對手送了人頭,她抹一把嘴,臂駑上弦,另一隻手伸出去,拍了拍牛身,示意它往前走。

  那犛牛鼻子裡噴著白氣,又恢復了從前慢悠悠的步伐,雪崩過後,四周靜得讓人心慌,淡淡的煙味拂在鼻端,視線裡濛濛的,那是大蓬懸浮著的雪粒還未及全部沉綴。

  犛牛的蹄子踩進雪裡,沙沙聲一下接著一下,若不是鼻子還好使,孟千姿真要懷疑是有什麼居心叵測的人跟在背後。

  後兩頭牛也跟上來了,四個山戶,兩個防左右,兩個防背後,五人三牛,倒是配合出了一個完美的攻守圈。

  又走了十來步,前方影影綽綽,出現了一條人影。

  孟千姿頭皮一麻,立刻把犛牛拽停。

  那一瞬間,她腦子裡轉過無數念頭:這人影,可能是山戶,也可能是對頭……

  她左臂前探,將臂駑的出箭口對準那個人影,身子儘量蜷進犛牛的肚腹底下,問了句:「是誰?」

  那人一動不動。

  如此對峙了約有十來秒,孟千姿覺得不對:一個活人,絕對不可能這麼長時間動都不動,而且,山上極冷,人的口鼻處呵氣,遇冷發生反應,怎麼都會出現一團白氣的。

  這人,似乎不是活人。

  §第九卷 石人一笑 第四章

  孟千姿又伸手出去,輕輕拍了拍牛身。

  犛牛可不知道怕,不緊不慢,慢悠悠往前走,天色太差,雪霧朦朧,那身影模模糊糊,孟千姿反手向身後做了個手勢:這是要他們提高警惕,給她打掩護——這樣,即便近前時那人暴起、她反應不及,身後的人還能快敵一步。

  那人還是一動不動,孟千姿屏住呼吸:未知比什麼都可怕,那兒要真是個螳螂人牛首人什麼的,她還不至於這麼緊張。

  越來越近了。

  五步,三步……

  孟千姿終於看清楚那是個什麼東西。

  臥槽,那確實是個人,雙目半睜,面目慘白,嘴唇青紫,一腿支地,另一條腿上蹬,左手蜷在腰際,另一隻手卻向半空虛張。

  一般來說,這樣的姿勢,是很難站穩的,即便能「金雞獨立」,也是暫時的,但這人之所以能站得穩如泰山,是有原因的。

  他被凍在了一大塊冰塊中。

  這冰塊也並非無規則,確切地說,這冰塊是個長條的細圓柱形,彎彎曲曲,曲面並不光滑,但通體透明,所以隔得遠的話,根本察覺不到人體外頭,還凍上了冰。

  雪霧還在飄,有泛白的雪粒粘在了冰柱上,將柱身沾得星星點點,孟千姿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往後招了招手,喚人過來:「你們過來看一下,這臉……認不認識?」

  後頭的人不大會驅趕犛牛,索性跨出綴袋,小跑著過來看,頭兩個人看了直搖頭,後兩個卻幾乎同時認了出來。

  「是我們的人!」

  「是史小海那隊的,失蹤的一個!」

  八人隊,四具屍體,一個腦損傷,現在,又有一個凍在冰柱裡的,算是找到六個了。

  剩下那兩個,孟千姿覺得,非常不樂觀了。

  不過,現在那兩個,已經不是重點了,景茹司和孟勁松帶著的那二十多號人,去哪了呢?

  孟千姿環視周遭。

  這兒還不是雪線之上,只是臨近雪線而已,也就是說,可能存在著大片裸地,之所以現在滿目素白,是因為雪崩之後,上頭的雪大量流瀉下來,把一切都給遮埋了。

  其中一個山戶也想到了:「孟小姐,如果咱們的人是被埋了,光憑我們幾個,挖不來啊。」

  孟千姿朝冰柱的下方看了看。

  奇怪,這冰柱底部、不管哪個側面,都沒有積雪沖堆,也就是說,不是雪崩前在這兒的,但要說是雪崩之後有人抬來的,也太匪夷所思了——地上沒留腳印不說,水凍成冰,這麼大塊的體積,那重量,普通的成年壯漢,兩三人合力都未必能抬得動。

  孟千姿忽然想起,那四具被斬成了兩截的山戶屍體。

  就在這個時候,頭頂斜上方暴起風聲,有眼尖的山戶悚然變色,脫口叫了句:「快躲開!」

  人的反應自然是快的,幾個人就地向著兩側滾倒,然而孟千姿因為腿腳不便,整個人是鑽裹在綴袋中的,所以壓根看不到背後發生了什麼事,就算看到,再去驅策犛牛,也勢必慢人一步。

  萬幸的是,她因為一直綴吊在犛牛肚腹側下方,一般人換個角度是看不到她的,所以她並不是目標,對方應該是想砸倒那幾個山戶——頭頂上方傳來冰塊撞擊碎裂的聲音,那是又一根冰柱淩空擲來,部分撞到了立著的那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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