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龍骨焚箱 | 上頁 下頁
二四六


  景茹司跟仇碧影年紀差不多,中等身材,長相親和且周正,一張臉總是笑嘻嘻的,頗似女彌勒,第一次見到江煉時,她就主動過來跟他說了不少話,基本都是好話,誇完樣貌誇膽色,誇完膽色誇人品,江煉受寵若驚,直到景茹司走遠,還沉浸在被認可的沾沾自喜中。

  然後突然想起,陶恬說過,這位四姑婆有個綽號叫「笑面虎」,一般都是當面誇背後損,再回思那番溢美之詞,登時就覺得不是那個味兒。

  第三天,江煉見到了孟千姿。

  其實在這之前,他就從隊醫那知道了孟千姿動了個手術,因為腿肉挫動得太厲害,最終縫了針,隊醫的說法是:究竟能不能恢復如常,要看療養的情況,但傷疤麼,必然是會留下的,而且不會美觀。

  這話讓江煉情緒一度低落,他覺得孟千姿本質上是個愛美的姑娘,那麼漂亮修長的腿上留下難看的疤,即便嘴上不說,心裡也勢必難受。

  孟千姿跟兩位姑婆共用氈房,江煉硬著頭皮去探望了兩回,時機不巧,她都在睡覺,倒是遇到了冼瓊花,冼瓊花讓他有點耐心,解釋說孟千姿一來手術之後精神不濟,二來動用「山風引」,本就是傷元氣的事,睡個三五天是正常事。

  江煉窘迫非常,不住稱是,第三天就管住了腿,免得在長輩眼裡像個沒耐性的愣頭青,沒想到的是,辛辭推孟千姿出來換氣,居然就把她推到了門口。

  當時是傍晚,供電有點不穩,屋里拉的燈泡一閃一閃的,江煉正吃飯,忽然覺得門口一暗,於是下意識抬頭,看到孟千姿笑盈盈坐在輪椅上,被辛辭給推了進來。

  她沒化妝,沒了那些鮮妍的色彩壓身,整個人有點雅淡,又輕又薄,穿得很厚實,還圍了條毯子,反把人映襯得消瘦,很不真實。

  江煉端著碗看她,一時也忘記了去打招呼,反而是況美盈慌裡慌張迎上去道謝,架著加急送到、時尚新眼鏡的神棍也忙不迭噓寒問暖,連韋彪都半抬了頭,努力跟孟千姿說謝謝。

  這一趟,這一屋子人,確實都承她的情,你一言我一語的,江煉反被冷落在外,無從插話。

  後來即便說上話了,也是客氣的寒暄,他總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跟她深情款款。

  不過,還是找到機會,暗通了款曲。

  她離開的時候,輪椅的軸沿被門框別了一下,辛辭沒留意,還在使力,江煉說他:「等會,要挪一下。」

  邊說邊過去,蹲下身子,一隻手握住輪椅底邊的鋼管,把椅身往邊上移了移,起身的時候,忽然看到,孟千姿的一隻手,從蓋毯的邊緣滑出來。

  他不動聲色,借著身子和蓋毯的雙重遮蓋,伸手裹包住她的,拇指指腹在她的腕根處輕輕摩挲了一下,對辛辭說:「軸沿被卡了,不能硬推。」

  孟千姿沒看他,指節顫顫彎起,蜷在他手掌溫暖的大小魚際之間。

  辛辭讓他放心:「沒事,我不會硬推的,那樣會顛著千姿。」

  江煉便倚著門框,看辛辭將輪椅推遠,垂著的手微微攥起,似乎那滑膩觸感和溫度還留在掌心,捨不得放跑。

  回屋時,還遭況美盈一頓數落:「你看看你,那麼不熱情,孟小姐救了我們的命呢,人家進來的時候,你還坐那,碗都捨不得撂下,飯就那麼好吃啊?」

  江煉斜了她一眼,慢吞吞回了句:「沒錯,就是那麼好吃,她耽誤我吃飯了。」

  又過了兩天,同樣是吃飯的時候,陶恬拿著兩部平板電腦找了過來。

  況美盈這兩天心思都撲在韋彪身上,沒空想別的,看到陶恬,才記起這個新結識的朋友,忍不住說她:「怎麼好幾天都不見你?也不說過來看看。」

  又指江煉:「人家江煉還救過你呢,恩人你也不過來瞧?」

  陶恬面上一窘,囁嚅著說了句:「這兩天,有點……忙。」

  她把平板分別交給神棍和江煉,說是這次三江源事件的調查資料都在裡頭,請他們幫忙看看,有需要補充的也提出來。

  江煉還想問她這幾天山鬼小隊搜山,有沒有什麼進展,哪知她像避諱什麼似的,急匆匆就走了,惹得況美盈一陣嘀咕:「這個陶恬,路上跟我們挺好的,怎麼到了這兒,關係還疏遠了呢。」

  江煉沒顧得上搭話,先點開介面。

  這調查資料做得還挺詳細,滑頁互動式的,很多標注的地方可以點擊看圖文詳情,扉頁是張注明了經緯位置的路線圖,清楚標示出了車禍、壘石埋屍、山洞、山裂縫以及最後的那個山谷位置,曲曲繞繞,深入山內有好幾十公里。

  江煉先點開了山裂縫看,裡頭有不少張實地圖片,有一張高處俯視的,整條裂縫像極了黑色的長蟲,深不見底,看得人生理不適。

  況美盈也湊過來看,一頁頁圖片滑過,兩人都不覺沉默。

  韋彪這一趟,可真夠受罪的。

  過了會,況美盈實在看不下去了,起身走開,說了句:「發生都發生了,還弄這些調查資料,有什麼意思呢。」

  神棍頭也不抬:「這話說的,得總結經驗教訓啊,照你這麼說,歷史書都是沒意義的——發生是都發生了,還得給後人參考啊……」

  說到這兒,忽然倒吸一口涼氣,把正查看著的一張照片放大再放大。

  江煉有點好奇:再多兇險,都已經實地親身經歷過了,還有什麼了不得的,值得這麼大驚小怪?

  他湊過來瞧。

  是石子在山洞的地面上硬劃拉出來的幾行字,有點沒頭沒尾。

  好在邊上有注解,說是孟千姿和螳螂人對峙時,螳螂人故意寫下一些字,引她靠近,想趁她放鬆警惕時偷襲,結果被孟千姿識破云云。

  江煉總覺得這幾行字意味不祥,忍不住要聊點什麼,幫自己打消這念頭:「它們還真是挺喜歡玩這種『我認識你』的伎倆,上次,閻羅體內的那個人,也說認識你。」

  神棍像是沒聽到,眉頭攢起,呢喃了句:「天梯……昆侖山……昆侖……天梯……」

  什麼天梯?江煉只聽過一首歌叫《天路》,好像是歌頌青藏高原修鐵路的。

  正待發問,神棍突然把平板一扔,一陣風似地跑出去了,江煉也懶得去追,反正還會回來的。

  果然,一刻鐘之後,神棍抱著一疊書,又興沖沖地回來了。

  江煉還以為是什麼好書,看到最上頭的那本《養生鼻祖彭祖》,立刻意識到就是從西寧出發時、陶恬幫神棍準備的那一摞書,後來翻車出事,書都散在車裡了,估計是山戶收拾現場,又把能回收的都回收來了。

  江煉問了句:「怎麼著,彭祖還爬過天梯……鍛煉身體?」

  神棍嫌他聒噪:「小煉煉,我這研究事情呢,你別打岔。」

  江煉沒好氣,也就不再理他。

  這兒供電都不穩,就更別提網了,沒什麼娛樂活動,屋子裡又以傷患居多,所以晚上都睡得早,江煉臨睡前,還看到梨形的燈泡在屋頂一晃一晃的,而神棍坐著個小馬紮湊在燈下,慢慢翻過一頁書,又翻過一頁。

  睡到半夜時,江煉不知怎麼的就醒了。

  睜眼便覺得刺眼,那燈還亮著,四周鼻息聲四起,江煉還以為是神棍臨睡前忘了關燈,皺了皺眉頭,正要起身代勞,忽然發現,神棍的鋪位是空的。

  實實在在的空,人不在,連被子都不在。

  稀奇了,難不成挪房了?江煉自覺這屋裡的人都還好,不至於鬧出什麼「宿舍」矛盾,再一看,神棍的枕頭在,隨身的物件也在。

  挪房的可能性不大,江煉思忖了一回,穿上衣服下床。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