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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七


  她緩緩抬頭,眼圈泛紅,但眼神裡頭,都是煞氣。

  辛辭有點心慌:「千姿?」

  孟千姿說了句:「我要報仇。」

  那是,辛辭趕緊點頭:「是得報仇,這麼多人,大家不都在拼命找嗎?等找到了,有它們受的。」

  「不要『大家』,是我的事,那些人,不管幾個,應該死在我手裡,才對。」

  辛辭沒聽懂:「是,你想親手報仇,也是……沒錯的。但你現在不能走路啊。」

  孟千姿糾正他:「不是不能走路,是走路腿疼而已。」

  當天,孟千姿沒有繼續趕路。

  她這心情,冼瓊花大致瞭解,也沒催她,只是晚飯後,拉著她說了一回話。

  無非是什麼事已至此、要著力於眼前等等,讓她意外的是,孟千姿的情形要比她想的要好,一直點頭,末了還反過來讓她放心,說自己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冼瓊花大是欣慰。

  只是這欣慰裡,總摻了那麼一絲不對勁,晚上睡下之後,越想越蹊蹺,又披上衣服過來。

  到了帳篷口,猶豫了一下,思忖著自己是不是疑神疑鬼,正遲疑間,有個腦袋鬼祟地探了出來,似是要望風,恰和冼瓊花四目相對。

  這是辛辭。

  辛辭沒提防會見到她,那臉色如見了鬼,「媽呀」一聲,急退回去。

  這一下,正坐實了冼瓊花的懷疑,她一個箭步沖了進去,一眼就看見孟千姿站在當地,勁裝束發,正將山鬼籮筐背上後背。

  看到冼瓊花時,她也愣了一下。

  冼瓊花腦子裡嗡嗡的,下意識問了句:「姿姐兒,你怎麼站起來了?」

  話未說完,目光在帳篷裡急掃,一下子就看見了幾個空的、扔在地上的藥劑瓶,其中一個瓶口,還插著注射針。

  冼瓊花一下子明白過來,瞬間變了臉色:「你瘋了嗎?你注射這麼多,它只會讓你對疼痛沒感覺,不是讓你癒合——你這樣走出去,你的腿會廢的,是誰?是不是辛辭幫你去偷藥的?」

  辛辭本來就已經心慌得不行了,又聽到自己被點名,嚇得一個激靈。

  孟千姿反輕輕笑了,問她:「腿廢了又怎麼了?江煉都已經死了,我就廢條腿,廢了腿,還不配坐王座了嗎?」

  又指辛辭:「我讓他去拿的,你要罰他,等我回來了再說。」

  說著就要往外走,冼瓊花又急又氣,一個箭步上來,擋在孟千姿面前。

  說實在的,七個媽和孟千姿的關係很微妙,孟千姿不強硬時,是七個媽占上風,但她一旦強硬,還真拿她沒轍。

  冼瓊花儘量平復情緒:「姿姐兒,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知道你難過,這件事,我們從長計議,這麼多人,都是為這事忙的,急不得,更不能一個人去涉險。你連對方是什麼人都不知道,這不是去找死嗎?」

  孟千姿說:「我不需要知道它們是誰,我只需要它們死在我手上就行了。我也不難過,等我了結了這事,找回了江煉的屍骨,我再難過也不遲。」

  冼瓊花腦子裡一團亂,只覺得自己口拙嘴笨,脫口說了句:「你身份不一樣,要想想自己的責任……」

  孟千姿笑:「一個坐王座的,連自己愛人死了都沒點動作,也好意思談責任。」

  她搡開冼瓊花,又要往外走,冼瓊花回過神來:「姿姐兒,你至少帶上人!」

  孟千姿回頭看她:「七媽你還不懂嗎,這是我自己的事,我就想親手做這件事,每個環節,都是我親手做,不要別人經手。」

  冼瓊花盯著她看,看著看著,終於服軟,說了句:「那你至少,帶上槍。」

  孟千姿笑起來,說了句:「你問辛辭。」

  說完,簾門一掀,就出去了。

  冼瓊花一顆心狂跳,看晃動不止的門簾,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又驚訝於自己居然能放她出去,過了會,她忽然想起那句「你問辛辭」,於是轉頭看辛辭。

  辛辭小心翼翼比劃了個「耶」的手勢,冼瓊花怒意又起:你還耶!你很得意是嗎?

  就聽辛辭誠惶誠恐說了句:「兩把。」

  §第八卷 昆侖天梯 第十二章

  孟千姿一個人,開了輛四驅。

  她很少一個人,從小到大,身邊都圍滿了人,記憶中,好像從來就沒有哪一次是真正純粹一個人去做什麼事的,哪怕私奔,還拽了一個呢。

  她也很少自己開車,因為一直有司機;偶爾自己開,也小心翼翼,因為城市交通複雜,人流車流量都大,容不得信馬由韁——但高原不同,一眼望出去,別說人了,鬼都沒一個。

  她把油門踩到最大,身子隨車子一起飆,覺得整個人像顆出膛的子彈,滑出逼仄幽暗的槍管,滑進陌生闊大的世界。

  她開過江煉他們出事的地方,那兩輛車太笨重,還那麼倒翻著:高原上就這樣,拖車耗費太高,一般人會拆件回收,任車架子原地橫陳,後來者看見了,也不會驚訝,只會以為是出了行車事故,然後警醒自己「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

  一直把車開到黑壓壓的群山附近,她才停下。

  周圍安靜極了,只偶爾有風聲颯颯,孟千姿在車內翻了翻,從手套箱裡找到了煙和打火機,還在後座上找到了兩瓶黃河啤酒。

  有酒好,酒讓人興奮,她接下來想把事做好,就是得讓自己保持在一個亢奮、興奮甚至半癲狂的狀態。

  煙也好,舒緩、放鬆,人不能太緊張,太緊張,就成不了事了。

  孟千姿點煙就酒,煙頭的灰燼慢慢積起,像極了她遲來的情緒。

  江煉的死太突然了,像一盆水淩空澆下,而她恰好立於棚下,要過好久好久,才會有點點水滴從棚頂滲出。

  不過現在,她用不著想他:等事情了了,她又沒死的話,會瘸一條腿,再坐幾十年王座,幾十年,夠她去哭、去癡、去回味、去形銷骨立。

  不差這一晚,不差這兩天。

  一瓶酒下肚,臉頰發燙,人也微醺,孟千姿從山鬼籮筐裡掏出形如滴眼液的瓶子,仰起頭,往兩隻眼睛裡各滴了兩滴,然後閉上眼睛,迅速轉動眼珠。

  這叫「亮子」,是水鬼的玩意兒,用於夜間視物,據說製作原料來自貓頭鷹和壁虎,都是夜視能力絕佳的生物——這「亮子」的夜視精度雖然不如手電筒,看路是足夠了,而且勝在隱秘,夜間活動,不會被光亮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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