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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


  車隊停車用餐,吃的依然是錫盒加熱飯,孟千姿拿起飯匙的時候,注意到冼瓊花在邊上看她。

  她舀起一大匙菜飯送進嘴裡,狠嚼了咽下:長輩們的想法也很奇怪,她擔心江煉,就該茶飯不思以淚洗面嗎?

  她偏不,她要吃得好睡得好、拼命補充營養,身體好起來了,她才可以去做一切事:沒有人會比她更在意江煉的下落,她倒了,就是把搜尋江煉這事交到一群不在意他的人手裡。

  她偏不。

  才剛扒拉了兩三口,何生知忽然攥著電話,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一臉驚喜:「孟小姐,前方……就是三江源那搜救的人說,找……找到一個了,生……生還者。」

  孟千姿一口米飯噎在喉裡,大聲嗆咳起來,邊上的辛辭忙給她遞水,她大口骨碌咽下,問何生知:「哪……哪一個?」

  她一萬個希望,那個人是江煉。

  可惜事與願違。

  何生知說:「說……說是其中一輛車的司機,受了輕傷,被嚇著了,也凍著了,現在話還說不利索,不過隊醫瞧了,說大問題沒有,一會就可以問話了。」

  孟千姿把餐盒一擱,接過辛辭遞來的帕巾抹了抹嘴,吩咐何生知:「都別吃了,馬上出發,到了再吃。」

  ……

  孟千姿第一時間見到了那個司機。

  說實話,她心裡挺失望的。

  怎麼偏偏是一個司機?就算不是江煉,是神棍,是陶恬,是況美盈或者韋彪都好啊,偏偏是一個無關緊要的。

  她知道這想法不對,太過自私,但沒辦法,人心是桿秤,稱什麼都有輕重。

  儘管原地有幾頂水鬼的破帳篷,但畢竟死過人,山戶有些忌諱,另擇了地方紮營。

  司機叫孫耀,四十來歲年紀,個子不高,但挺敦實,看臉就知道為人精明、處事也圓滑,這人並非山戶,只是常跑這條線的老手。

  孟千姿見到他時,他已經舒緩過來,裹一條羊毛毯,喝著咖啡鎮定心神——山戶已經許諾了他一筆優厚的封口費,這讓他覺得,這一趟雖然兇險,到底還是值得的。

  他向孟千姿講述當晚的情形。

  「就是剛看完那個帳篷景點不久,陶小姐要看的,重新上路沒多久,車子突然軋到人,還爆胎了。」

  「那輛車的司機,大黃,他傻呀,我們常跑這條線都知道,晚上遇到狀況,要防人下套,應該待在車裡不出來,結果他下車看,一箭過來,把他的頭都給穿過去了。」

  一箭?

  孟千姿看向孟勁松,孟勁松沖她搖了搖頭,低聲說了句:「現場沒找到箭,也沒屍體。」

  孫耀朝他壓了壓手:「我還沒講完,講完了你就知道了。」

  「後來我們就想辦法,得沖到那輛車,開車跑,那個煉小哥,他身手好,假裝逃跑,幫我們聲東擊西,後來我們都上車了,就等他了,誰知道那個箭太快,唰一下,他也完了,死了。」

  帳篷裡忽然安靜,孟千姿只覺腦子裡一片空白,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嘴唇囁嚅了一下:「死了?」

  其實當時沒死的,但後來必然是死了,所以,一口咬定死了就對了,這樣,自己的行為就好解釋了:「我看到的,一箭把人給貫穿了,我心說不能全陪葬啊,我就開車跑,結果其他人吼我停車,尤其是那個韋先生,他說他要下去……孟小姐,如果你們之後找到他們,要幫我解釋一下的,我當時,是真的想著把現有的人給救出去……」

  孟千姿坐在輪椅上,只覺得身子一會冷一會熱,聲音也飄飄的:「嗯……你繼續往下說。」

  往下……

  孫耀打了個寒噤。

  「然後就開車,我本來就心慌,車裡人還在又吼又叫的,就在這個時候,車前方突然出現一個……」

  他連咽了幾口唾沫,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怪物,孟小姐,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種的,像個螳螂,頭特別大,脖子細,那個胳膊,有一般人兩倍長,腿也是,它就……蹲在那,我嚇……嚇瘋了,猛打方向盤,那兒路也不好,就翻車了……我這胳膊,就是翻車受的傷。」

  「但還好,應該都傷得不重,大傢伙都嚇著了,那個韋先生踹開了車門,我聽見神先生說,分頭跑,大家分頭跑,這樣,沒准還能跑掉個一個半個。」

  當時,孫耀多了個心眼:如果黑暗中,這些人慌慌張張四散逃竄,對方一定會忙著去追,誰會猜到,還有人待在車裡呢?

  所以他關掉了車裡的燈,應喝著吼了句:「快跑啊。」

  然後伏在車內不動,還偷偷拽了件衣服,把自己的身體給遮住。

  事實證明,他這舉措是對的,車裡的人都跑了,散向各個方向,只留一輛翻倒的「空車」,誰也沒注意到,車裡還藏了個人。

  孟千姿沒說話,她腦子裡有點亂,僅餘的那點兒氣力,只夠她保持著姿態不倒。

  冼瓊花看了她一眼,代她發問:「那你為什麼不一直待在車裡等救援呢?」

  孫耀說:「我也想的啊,我想著,就這麼藏到天亮,反正也沒人發現我——可是,兩輛車不是相隔不遠嗎,過了會,我就聽到有人在砸那輛車……」

  孟千姿突然反應過來,急急打斷他:「不對啊,江煉給我打過電話,打電話的時候,有人砸車的,他如果死了,怎麼給我打的電話?」

  孫耀張口結舌,頓了頓才說:「那可能是,當時還沒死透?還想著打一通電話。」

  也對,孟千姿又不說話了:那時候,江煉叫她「千姿」,聲音聽起來,是很虛弱。

  孫耀定了定神:「我一看,原來那些人還會搜車,這誰還敢在車裡待啊?我就尋了個機會,偷偷跑出來,當時我看到,那個砸車的人,用繩子把三具屍體給系上,力氣很大,一馱三,像馱死狗似的……」

  孟勁松咳嗽了一聲。

  孫耀猜到是「死狗」這詞不雅:「就馱走了,三個人頭朝下吊著,都一動不動……我就知道這兩個是死了,至於其他人怎麼樣了,我就不清楚了,當時一片黑,對方上來就殺人,還有那麼可怕的怪東西……」

  說到這兒,又打了個哆嗦:「我找了個石頭縫躲起來的,都沒敢出去,能撿回這條命,也算祖上積德了。」

  沒什麼好聽的了,孟千姿拍了拍扶手,吩咐辛辭:「推我出去走走。」

  辛辭應了一聲,推著輪椅出帳篷,冼瓊花想上來說些什麼,孟千姿拿手往外推:「七媽你別跟來,誰都別跟來。」

  辛辭一路把孟千姿推出營地,但也不敢距離太遠,這種地方,還是離人近點安全。

  其實這地面,塊塊壘壘的,很難推,再加上三江源地帶,所謂的河流如帚,土壤水含量比別處要大——只推了這麼點距離,兩個椅輪上就都陷了淤泥雜草。

  孟千姿忽然彎下腰,嘔吐起來。

  那個幾天之前,還溫柔親吻她的人,被一箭射穿,然後,狗一樣被馱走了。

  辛辭歎了口氣,上去給她摩背,說什麼呢,他覺得什麼都不說最好,有些時候,言語無力,況且人家當事人,未必想聽到什麼「節哀順變」之類的場面話。

  正摩順著,手腕忽然一緊,低頭看時,是孟千姿死死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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