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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八


  眼睛適應了之後,她伸手撫了撫右腳踝上的金鈴,穿戴好武裝帶,背起山鬼籮筐。兩把槍,一插背後,一插腿側,小腿邊還插了把套層的匕首。

  然後下車,一直往空地上走,車上有定位儀,後續自有人來回收。

  走到中央處時,她單膝跪下,嘴裡默念咒聲,然後上身慢慢下伏,直至伏貼於地面,雙手抓撚泥壤,又攤平撫開。

  過了會,她站起身子。

  比之剛才,什麼都沒變,風還是不定的風,人還是人。

  但又什麼都變了,風裡,漸漸有了味道。

  這是金鈴的又一個功能,山風引。

  這世上,萬物都有味道,有時候,看似消散,實則留駐,只不過是太稀淡了,你聞不見而已。

  山風引,不大適合南方水澤山林,因為那裡太潮濕,動植物又太多,各種朽敗、腐爛以及生物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成千上萬,很難分辨,往往聞著聞著,自己反頭暈眼花——但這一招,非常適合西北雪嶺,這裡人少,牲畜也單一,味道的基數小,想從中擇出特殊的、奇怪的,或者血腥的,很容易。

  找特定的人比較困難,但如果這人體味特殊,又或者喜歡用濃郁味兒的香水的話,也不難操作。

  孟千姿鼻翼微微翕動,伸手在鼻端不斷拈拂,那感覺,像是有無數味道過來,排隊等她甄選,而她排除掉一道、又一道。

  過了會,她垂下手,轉向一個方向,快速奔跑起來。

  其實山風引類似於貼神眼,人在操作時,都是進入一種譫妄的狀態為最佳,大概這樣,才能全身心投入、不瘋魔不成活,但孟千姿不大喜歡山風引,總覺得這樣嗅嗅追追,好像一條狗哦。

  她對教她這一招的二媽唐玉茹抱怨過,唐玉茹斬釘截鐵地說:「狗才不如你呢。」

  真不知道是貶狗,還是貶她。

  約莫兩個小時之後,孟千姿循著一股奇怪的腥臭味,追蹤到一個洞穴。

  洞穴位於半山腰,入口很隱蔽,如果不是循味道,只憑眼睛看的話,白天都很容易錯過,孟千姿在入口外立了一會,靜聽裡頭動靜。

  沒聲音,味道也沒波動,這兒,可能只是個無人的棲宿地。

  孟千姿擰亮手電筒,緩步走了進去。

  洞穴不大,但也足有五六十平,手電筒首先照到的,是一攤血跡,孟千姿盯著那灘血看了會,這種血量,應該是受傷。

  她移開手電筒光,很快,光的盡頭處有什麼東西閃耀,是一個眼鏡,半邊鏡片碎裂,另半邊完好。

  孟千姿走過去,拎起了看,她很快就認出,這是神棍的眼鏡。

  那個叫孫耀的司機說,車裡的人是分開了、四散逃跑的。

  如果對方是沖著神棍來的,那神棍就是重點目標,他被抓住,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神棍死了嗎?不像,這兒距離事發地已經很遠了,神棍那體魄,跑這麼遠相當夠嗆,也許是被帶來的,然後,又被帶走了。

  帶去哪了呢?這兒是巴顏喀拉山脈,但她一路行來,方向很單一,始終指向西北,這個方向,走得足夠久,會連接上昆侖山。

  孟千姿沉吟了會,把只剩了一個鏡片的眼鏡腿塞進包裡,站起身時,又在山壁上看到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塊……人皮?

  泛白、發爛,松垮垮粘在山壁上耷拉著,孟千姿嫌髒,沒有伸手去觸摸,湊近聞了一下——現在的嗅覺太靈敏了,有點生理不適,又退回來。

  沒錯,是這味道,奇怪的腥臭味。

  她掏出經緯度定位器,記下這一處方位,時間緊迫,藥劑的作用四個小時後開始減弱,屆時需要重新注射,而身體有可能會產生抗藥性,也就是說,二次和三次注射的效果將遠不如之前。得抓緊時間了。

  孟千姿正想往外走,鼻翼下意識地又是微動。

  有腥臭的味道過來了,越來越近,而且這味道裡帶臊熱。

  活的。

  孟千姿迅速撳滅了手電筒,左右看了看,避身在一塊山石後,抽槍在手,搭于石上,屏息瞄準。

  沒過多久,那個東西就進來了,形體怪異,一看那腦袋,孟千姿就知道這是「誰」了,果然是腦袋碩大,四肢細且長,宛如螳螂人。

  孟千姿咬牙,槍口下壓,瞄準它一截細腿,扣下扳機——說實在的,她的射擊跟她釣蜃珠似的,時中時不中,純看運氣,今兒戾氣重,似乎運氣也好,一擊即中。

  那螳螂人翻滾開去,發出很低的怪音,這聲音讓人心頭發毛,似乎是喉嚨和聲帶沒發育好,沒法正常發聲,但偏又會擠出些來。

  孟千姿擰亮手電筒。

  這一下,看了個分明。

  這螳螂人是穿著衣服的,衣服也不知道是誰的,左扒一件右套一件,只取個蔽體保暖的功能,正常人絕不會這麼穿。腦袋也不是大,是後腦凸起,像是長了兩個頭的畸形兒,但一個頭未能獨立,被另一個吸納了一半。更駭人的是它的四肢,它沒穿鞋,袖子和褲子只遮住肢體的一半,另一半是露在外面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手電筒光驚到,那露出的一半居然翻折了回去,這一翻折,體形倒是比先前正常,像是個人了。

  螳螂人身側不遠處,落了根細如胳膊的腿,被她打斷的那截,奇怪,斷了腿,居然沒流什麼血,而且,那截腿上的皮膚,看起來腐爛而又松垮,有幾處的皮耷耷欲墜,像是在哪兒稍稍一蹭,就會被蹭帶下來。

  孟千姿一下子想到了水鬼。

  沒錯,一定是水鬼,當年水鬼在三江源出事,死狀千奇百怪,她印象最深的,是聽說有人的骨頭迅速生長,以至於長得戳破了皮膚——這是皮膚的生長速度沒趕上骨頭,若是趕上了,人又活下來了,就是眼前的螳螂人了吧。

  但這是哪一撥的水鬼呢?

  電光石火間,她一下子想明白了:三江源的那幾頂破帳篷,原本是一個營地,裡頭至少也有二十來號人,後來,丁盤嶺出現的時候,那一個營的人全都失蹤了。

  山鬼介入之後,水鬼已經安靜如雞了、不再四出活動,理論上,漂移地窟斷了手腳,也失了「耳目」——最後失蹤的那批水鬼,正是它們最後的爪牙和倚仗。

  孟千姿從藏身處出來,槍口始終朝向它,防它再有異動:「會說話嗎?」

  這一句,問了也白搭,斷了腿都沒能呼痛,這嘴長的,她是不指望了。

  「那總能聽吧,總會畫畫吧?」孟千姿示意了一下地上的一顆小石子,「撿起來,我問,你畫。」

  螳螂人猶豫了一下,手臂又緩緩折開,撿了石子在手上。

  孟千姿單手入兜,取了神棍的眼鏡出來晃了晃:「這個人,去哪了?」

  她原本想問,是活著還是死了,轉念一想,不能給選項,得讓它答。

  她還以為,這些人跟閻羅身體裡的那個一樣,只會畫一些拙劣的筆劃,但沒想到的是,這人居然會寫字——看這樣一個怪物寫字,實在讓人心頭髮瘮。

  這一晚,她抱了拼命的決心,自覺已經無畏無懼,但螳螂人寫下的這幾個字,還是叫她頃刻間頭皮發緊。

  它寫:「我認識你。」

  她很快定了神,冷笑一聲:「你見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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