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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這人真是,鑽營到家了,江煉不能擅自做主:這三年五年的加上去,難道要養這雜碎到老嗎?

  他急回頭看孟千姿。

  孟千姿也覺得情形不對,但反正,切換過去了,再切換回來唄,浪費點時間罷了,她笑笑:「一年。」

  閻羅不幹,他很堅持,手指頭一直戳在「三年」上,因著身子的抽動,手指頭也在動,把本就殘破的紙張戳得嘩啦作響。

  孟千姿哪能讓他占上風:「一年,你可以先寫出來,反正只是大致回答,我們感興趣的話,再給你加價。」

  閻羅覺得可接受,於是低頭去寫。

  但這一次,越寫越艱難,身子不斷地抽,眼白又翻了上來,手上用的力太大,字紙不斷被筆尖帶破,江煉看到,他的字越寫越飛。

  他寫:「我吃了……」

  第四個字,是個「鹿」字,確切地說,是「鹿」字偏旁,但只勉強撐到寫完這偏旁,他就垂著頭,不動了。

  三人都不說話,只呼吸漸急,等著看閻羅的變化。

  頓了會,閻羅慢慢抬起頭來。

  誰都能看出,這絕不是剛才那個閻羅了,他的眼裡透著詭詐的光,臉上帶莫名竊喜的笑意,目光從孟千姿移到神棍,又移向……

  大概本來是要移向江煉的,但只刹那間,身子驀地一震,又移回了神棍。

  他上上下下把神棍打量了一遍,表情幾經變換,目光爍動不定。

  特麼的這是怎麼回事?自己長得並不妖形怪狀,怎麼著也不值得打量這麼久吧?

  神棍覺得後頸背發涼,忍不住問了句:「你認識我?」

  讓人始料未及的事發生了。

  閻羅點了點頭。

  神棍張口結舌:「你……你是誰?」

  這一定不是閻羅了,也不是什麼雙重人格,神棍敢對天發誓,這輩子,自己從未跟閻羅有過交集。

  那會是誰呢?自己這幾十年來經歷過太多事,也認識過太多人了,一時間還真沒頭緒。

  閻羅四下看看,拿起了筆。

  江煉注意到,這個閻羅不會拿筆,他用的不是慣常姿勢,甚至也不是握毛筆的姿勢,他是直接握住了筆身的,像握著一節樹枝。

  他也不是在寫字,他在畫畫,但他也並不擅長畫畫,只是亂塗,塗出個大概的輪廓姿勢——你只能知道,塗的是個人,然後,又塗了個人,兩人之間,隔了點距離。

  最後,他在那兩個人之間,又添了個東西。

  他添的,是口箱子。

  於是那整幅圖,看起來像是兩個人一起抬了口箱子,又像是一個人,正把箱子……遞給另一個。

  §第六卷 閻羅 第十五章

  神棍只覺莫名,但這莫名裡,漸漸摻進不安。

  他舔了下嘴唇,追問閻羅:「什麼意思?你,你有話就寫下來。」

  江煉提醒他:「這人可能不會寫字,你慢慢來。」

  神棍的太陽穴突突亂跳,火燒火燎的事兒,可怎麼「慢慢來」啊,他有無數問題,都湧在喉間,一時間,不知道先問哪個好。

  江煉便幫他問:「你不是閻羅吧?」

  然而,閻羅像是沒聽到一樣,看都沒看他一眼,也沒看孟千姿,完全當這倆不存在,只饒有興致地打量神棍,神棍越是發急,他就越是得意——一切盡在掌握、看入局者被耍得團團轉的那種得意。

  孟千姿忽然揚高聲音:「我們剛剛一直追問他箱子的事,他就畫了口箱子,這有什麼稀奇的。這人就是閻羅,故意裝神弄鬼,耍你呢,別上當。」

  神棍一愣,旋即反應過來,明白了孟千姿的意思:不能用對付閻羅的法子來對付這個人了,她是要激將,激這人再漏點資訊出來。

  於是他作恍然大悟狀:「我說呢,明明一點印象都沒有,他非說見過,虧得孟小姐提醒,不然就被他蒙住了。」

  閻羅只是嘿嘿笑,似乎並不吃這激將、但又不想見神棍得意,於是又抬起了筆。

  江煉從旁細看,這次畫的根本不知所云,像個幾乎被抻直了的「S」形,只兩端還留點彎尖,孟千姿也一頭霧水,但神棍卻越看越是心驚,到末了,臉色煞白如紙,突然一把揪住閻羅衣領,大吼:「你是誰,你怎麼知道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人被他晃得東搖西撞,只臉上笑意不變,江煉見神棍失常,忙上去架開他,低聲說了句:「你冷靜。」

  那人仍是一臉詭異的笑,還伸手出去,拍了拍神棍的肩膀,似是要安慰他,然後抓起筆,又伏向紙面。

  孟千姿暗自籲了口氣,還好還好,不管事情多麼雲遮霧罩,這人肯「開口」就是好的……

  就在這個時候,讓人始料未及的事發生了:那人筆尖陡然調轉,用盡渾身的力氣,一頭向著筆尖直撞了下去。

  原本,江煉站得離閻羅近,就是防他自殘的,但後來,「公平買賣」,雙方聊得漸漸入巷,他也就放鬆了警惕,而且為架開神棍,不覺退撤了兩步,而孟千姿站得就更遠——事發突然,根本來不及施救。

  神棍猝不及防,「啊」的一聲大叫起來,江煉也是腦子一嗡,孟千姿照例的處變不驚、神色如常,一顆心卻直往下墜、撲通一聲入了冰水。

  這還沒完,閻羅身子一抽,突然仰頭,嗓子裡呵呵的,拼命抓舞著手掙扎起來,江煉看到,那筆尖是自右眼眶處入眼的,筆身已然全部沒入,顯是直插入腦,沒救了。

  但這個掙扎的閻羅,又變回原先的那個了,他一臉絕望,拼命抓摳眼眶,眼眶處一行血跡直蔓延過下巴,被他抓得抹散開來,但他沒能掙扎多久氣息就弱了,到末了,伸手抓住孟千姿的腳踝,獨眼中滿是忿恨,另一隻手抖抖索索指向她。

  孟千姿知道,他這是憤恨她不守承諾,她給他出價,又是許以一年又是加半年,但實際上,他寫下了那麼多字,卻連一刻鐘都沒掙到。

  孟千姿口唇發幹,卻還記得有最緊要的事要問:「箱子在哪?在昆侖山哪兒?」

  來不及了,閻羅的獨眼瞪視著她,眼眸中的光亮漸漸黯淡下去。

  他死了。

  山洞裡死一樣的寂靜。

  有喧鬧的、歡騰的人聲,隱約從上方的甬道裡傳進來,那是路三明和貔貅他們,窮極無聊,邊等邊猜拳耍樂。

  神棍看閻羅不動了的屍身,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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