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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孟千姿動了下腳踝,想甩脫閻羅的手,但他死前抓得太緊,動了兩下竟甩之不脫,於是她也就不管了:她覺得自己快瘋了,一切秘密近在咫尺,不管是閻羅,還是那個假閻羅,兩人都掌握著太多的秘密——只這一瞬間,失之交臂,眼睜睜看那些真相倏忽飄過,怎麼抓都抓不到了。

  半晌,江煉輕笑起來。

  他說:「怎麼了啊?勁頭都哪去了?」

  說著走了過來,蹲下身子,先幫孟千姿掰開閻羅緊抓著的手,孟千姿低頭看他,忽然覺得氣惱:「你不著急嗎?眼看著……」

  她慪得就快說不下去了。

  江煉說:「前進的道路總會有迂回反復的,兩個鐘頭之前,你還跟我說『人平安就好,其他的無所謂,慢慢來』,換個角度想,我們也只不過是回到了兩個鐘頭之前的進度——還不止……」

  他撿起地上的那張破紙抖了抖:「還多了一些資訊。」

  人可以自我安慰到這地步嗎?孟千姿氣得不想看他。

  她這反應,也在江煉意料之中,他看看孟千姿,又瞥了眼神棍,歎了口氣之後,忽然就樂了。

  他說:「論資格,你們兩個,都輪不上在我面前愁眉苦臉。」

  說完,先指神棍:「你,是為瞭解一個困擾你的謎題,外加為了幾個身負凶簡的朋友、想緩解他們的狀況。」

  又指孟千姿:「你,主要是為了搞清楚你段太婆的死因以及當年的秘密——我說句不合適的話,段太婆死了幾十年了,真相反正也晚了這麼久,再晚一陣子,又有什麼要緊的呢?」

  「可是我呢,我是為了美盈的命,她那條命,也就在這一兩年了,眼睜睜看著答案在面前化為烏有,我才是那個應該就地打滾號啕大哭的人吧?」

  說到這兒,他拿手拈起胸口處的衣服,上下抖扇了一回:「心如死灰的人在這呢,能不能過來安慰一下?不然我扯根繩上吊了啊。」

  邊說邊作勢去抓之前用來捆閻羅的繩子。

  孟千姿又好氣又好笑,但江煉說得也在理,他雖然平時不大表露,但閻羅這根線一斷,最焦心的必然是他。

  她在江煉身邊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心,江煉煞有介事點頭:「我覺得好多了。」

  兩人又去看神棍。

  神棍也看他們,經江煉這麼一開解,雖說沒先前那麼喪氣了,但也振奮不到哪兒去。

  江煉問他:「可以的話,能不能透露一下,那人剛畫的那個形狀代表了什麼?看到之後,你為什麼會那麼反常?」

  神棍猶豫了一下,長歎一口氣,慢慢卷起上衣的下沿。

  隨著這衣沿的上卷,江煉看到,他的腹部,有一道狹長的、暗褐色的胎記,自心窩處,一直延伸到肚臍,形狀就頗似一個抻長的變體「S」,而且,打眼看去,很像是曾被開膛剖腹,留下的兇悍一刀。

  見兩人看清楚了,神棍又訥訥把衣服放下。

  孟千姿奇道:「你這胎記,是從小就有的?」

  她記得,神棍是在所謂的小村村村口被人撿到的,老實說,一般老百姓,因著忌諱,不會去收養身上有這麼奇怪胎記的孩子。

  神棍搖頭:「從小沒有,成年後開始長的,起初就在心窩處有個紅點,後來越長越長,這兩年,就固定是這麼個形狀了——我偷偷去看過醫生,醫生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也沒見有什麼副作用,我就隨它了。就是太怪了,有礙觀瞻,我就能遮就遮吧。」

  可是那個假閻羅,怎麼會知道呢?

  神棍百思不得其解:「那人畫那幅圖是什麼意思啊,我沒見過他啊,更加沒摸過那口箱子。」

  孟千姿回了句:「那不一定,見到山膽的時候,你不是產生過幻想嗎,看到自己把山膽放進箱子裡,邊上還有人唱念什麼『山膽一枚』。」

  神棍急得跺腳:「那怎麼能是我呢?山膽在你們的峰林裡懸了有幾千年了,把山膽放進箱子裡,怎麼也得在那之前,天上還有龍呢。我充其量,就是和那個古人……在那一瞬間心靈相通,或者腦電波的頻率對上了,看到了他的經歷而已。」

  也不對,那個假閻羅說認識他……

  神棍真是要慪死了,拿拳頭一再捶地:「都怪我,我要是手腳快點,攔下他,不讓他自殺就好了。」

  江煉說:「想開點,閻羅被殺這事,根本就是註定的,再防也防不住。難道你們沒發覺,那人是在阻止閻羅告訴我們真相嗎,連賠上這條命都無所謂——現在想想,閻羅的舌頭,根本就是被那人割掉的。」

  只要是探討問題,神棍必然能打起精神來,他不住點頭:「閻羅『重生』之後,從垂垂老矣回到青壯盛年,必然很得意,想著大展拳腳,在新時代再闖出什麼成就來,但他很快發現,自己是有問題的。」

  江煉接口:「他睡著以後,身體會被另一個人主宰,我假設,那個人會外出、會摸東摸西,甚至會闖禍,而一旦有大的動靜,閻羅就會醒過來,也就是說,他經常在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不在床上、在陌生的地方做著怪異的事,甚至是被人追打,總之是,各種匪夷所思。」

  孟千姿嘀咕了句:「那人幹嘛不潛伏著呢,何必在閻羅面前暴露自己,他看上去,可比閻羅心機深沉多了……」

  江煉一怔,腦子裡閃過一線光亮。

  他說了句:「等會,你剛說什麼?再重複一遍。」

  孟千姿茫然:「我說……他幹嘛不潛伏著,人在暗處,總是方便行事的,他要是不暴露,閻羅也不至於睡覺時又是放鐵架子又是安電鈴的。」

  沒錯,從閻羅的佈置來看,這人不占主導,應該只有在閻羅入睡、意志力比較薄弱的時候才能出現,他如果行事處處小心,閻羅很難發現他,充其量會以為自己在夢遊。

  神棍冷不丁冒出一句:「如果他不知道呢,如果他不知道這身體裡還有個閻羅呢?」

  我靠,還能這樣?

  江煉只覺頭大如鬥:「你的意思是,兩個人,共用一個身體,互相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各行各事。過了一段時間,都察覺到自己有問題,閻羅找出那個人的過程,也是那個人試圖找出閻羅的過程?」

  這問題複雜了。

  孟千姿覺得怪費勁的:「其實一間房子裡,可以住兩個人的,再多幾個也行——這兩個人,看來沒找著和平共生之道。」

  凡事都可以商量嘛,你輪白天,我輪晚上,各自保護好皮囊,晨昏分割時交接不好麼。

  江煉緩緩搖頭:「不對,他們有根本性的矛盾,那個人懷揣秘密,而閻羅可能知道這個秘密,所以,發覺彼此之後,閻羅還好,那人,頃刻間如臨大敵——他做的第一件事,估計就是割了閻羅的舌頭,防他亂說話。再然後,也就是今天,為了守住這個秘密,他不惜殺了閻羅。」

  這秘密一定非常關鍵,因為閻羅清醒的時候,那人是出不來的,但事態緊急,眼見就要事敗了,那人估計是使盡渾身解數,終於奪得了片刻的身體主導權,但他也知道奪不了多久,閻羅就會再次出現,唯有殺之,才能一勞永逸。

  說到這兒,江煉突然想起了什麼:「你還記不記得丁盤嶺?我倒覺得,營地裡只有他一個人,卻出現了那麼多廝打的痕跡,而且最後,他是以刀插喉自殺——他的情形,跟閻羅很像,會不會是,看似自殺,實則是被殺?他身體裡有另一個人,阻止他向外傳遞資訊?」

  孟千姿心頭一緊。

  何止是像,簡直如出一轍,丁盤嶺死時,和閻羅一樣,也在寫字,同樣沒寫完,他寫了「找山鬼邦」,「幫」字的上半部分。

  她喃喃了句:「如果這樣的話,這個秘密,就不是某一個人的。」

  江煉點頭:「這個秘密應該關係重大,假閻羅連命都不要了,絕不是在保全自己,還有,你還記得白水瀟的那個洞神嗎?它在被山膽殺死之前,不惜犧牲白水瀟——我們當時猜測,它也是在向外傳遞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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